第三十八章 機關算盡
作者: 冷擎
時間又回到了狼王再度進行攻擊的時刻,在牠眼中,弱小的獨孤漠是如此的笨拙。那麼一點點肉還比不上一頭小羔羊,費了這麼大的勁來獵殺她,純粹只是因為在這大雪紛飛的寒冬裡面,甚麼都得殺,甚麼都得吃,想辦法生存下去是唯一的理由。終於時機成熟,牠再度躍起,預期這個獵物會像剛才那樣,側身向後躲開,所以狡猾的牠在看到獨孤漠身形已經向後移動時,野性的直覺驅使牠在空中瞬間將利牙轉向到獨孤漠的咽喉移動路徑的終點。在牠落地時,將會咬著眼前獵物的咽喉,聽著那個已經聽過幾千遍,咬碎孱弱小動物喉骨的聲音,然後吃下獨孤漠的肉,吃飽了,剩餘的再給其他野狼們去搶。
不過,當牠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流著口水,吃著獨孤漠的肉,竟然是一場夢?野狼也會做夢的,就跟我們人一樣,只是夢境比較簡單而已。獨孤漠一嘴鮮血,坐在牠身邊,狼王嚇了一大跳,猛然躍起對著這個想要跟牠裝熟的弱者,喔!不對,是不配跟牠裝熟的弱者,憤怒且低沉地嘶吼著。這弱者也無畏地盯著牠的眼神看,但牠野性的直覺感覺到竟然看到了自己?!不是從她眼睛的倒影中看到,而是從她散發出來的精神力中看到,那是掠食者才會散發出來的氣勢。狼王注意到前腳被用人類的棉布捆著,隱隱作痛,牠不知道獨孤漠做了甚麼?只是野性的直覺越來越說服自己,這個弱者現在已經華麗轉身變成了王者,如果她想要,這個狼王的位置隨時都得讓給她。
大自然的競爭是最殘酷的,能適應殘酷才能在野地裡稱王,狼王從嘶吼轉成嗚咽,從敵對轉成順從。雖然,在牠漫長的生命旅途中,也有過被挑戰失去寶座,又再度挑戰拿回寶座的慘痛經歷,可是沒有比此時此刻更感覺到放心。眼前這強大的靈魂沒有想要傷害牠的意思,雖然牠不懂甚麼是和平,可是牠喜歡這種放心的感覺,於是牠趴在這個和平使者身上,靜靜地睡著了。當牠再度醒來時,那個強大的靈魂已經離開,如果牠有記憶的話,這應該是打從牠出生到現在,睡過最好的一覺了。
遲疑了半晌,獨孤漠嘆了一口氣,天子之劍,殺不了任何人,現在殺了蕭七殺不可能帶來和平,這與獨孤梢上陣,殺掉蕭七殺是一樣的道理。真正該殺掉的,是蕭太后的野心,而不是棋盤上的這些棋子。她搖搖頭,向後飄了兩丈遠,喃喃自語說道:「亦僧亦道大師,我的答案是,殺人得不到和平,我不能殺。」
不殺猛虎,猛虎就不會殺妳嗎?獨孤漠妳是不是太年輕,不懂事,太天真了呢?
場上的宋軍響起了一片惋惜聲,所有人都想不通,為什麼獨孤漠不下手?宋真宗也急著問站在碉樓上所有官員,為什麼李武略不下手?現在這樣算是大宋朝贏了嗎?
「啟稟皇上,如果蕭七殺認輸,大宋朝才算贏了。」寇準拱手躬身對宋真宗說道:「如果蕭七殺還要再戰下去,那麼勝負就未可知!」
宋真宗急著轉頭問劉皇后道:「小君,妳可以用內功發話,命令李武略殺了蕭七殺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元帥哥哥你先別急,李武略會這樣做,應該也是受了天下第一劍客的指點,要展現我們大宋朝『仁者無敵』的格局。所以是否我們就耐心繼續看下去呢?」沒殺死蕭七殺,小漠應該有她的想法,更何況此時的蕭七殺看起來右手已經被廢,應該是威脅不到小漠了。但是,夜長夢多,不趕快結束這場決鬥,難免要發生變故…想到這裡,劉皇后心中突然間產生了極度的不安…希望上天保佑小漠不會出事才好。
「阿凜!取下她的首級,聽見沒有!!」蕭太后怒不可遏,她不能接受契丹猛士這種屈辱的死法,用上內力怒喝道:「兵者,劍者哪一個都可以,我契丹百年大業就在你手上!你的獅子魂到哪裡去了?你怎麼可能輸?給我站起來繼續打!」
嘆了一口氣,蕭太后搖搖頭頗為遺憾地說道:「你怎麼可以讓我這麼失望呢!」
將阿凜懸吊在無盡深淵上的,巨大的幸福感,使命感,責任感交錯而成的鋼索終於全部被蕭太后這一句穿心利劍切斷了,他想要抓住點甚麼,可是甚麼也抓不到!燕兒的失望像是重錘一般,一遍又一遍,敲擊著他的腦袋,內心,甚至靈魂…最終甚麼都被敲碎了。他看著燕兒那難過又失望,還有鄙視且憤怒的神情,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的過錯,就算死一萬次也不會得到燕兒的原諒!「啊!!!!!!」他終於崩潰了,跪在地上頭頂著地面,左手不停地錘打著雪地,盡了所有力量,瘋狂地吼叫著。他發動所有真氣,蠻橫地衝擊著手,腳的穴道,逼自己站起來,不能再讓燕兒看到自己屈辱的模樣!
終於,他蹣跚地蹲了起來,可是內力不濟 又軟倒了下去。雖然他內力雄厚,但是要能短時間內衝破獨孤漠滯留在他雙腳穴道中的手鑄金人內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無奈情感絲線那頭的蕭太后不肯放棄,仍然用力牽動著操偶的絲線,一邊又一遍地驅動他站起來。就在雪地裡掙扎站起又跌倒了不知多少次之後,阿凜腦中靈光一閃!如果被封住,切斷的經脈走不通,過不去,為何不自己另闢蹊徑?自己開一條路過去?
「你快點站起來!站起來!阿凜,你是契丹的希望,快點站起來殺了她們!」終於蕭太后也忍耐不住了,除了憤怒,心痛,還有看到阿凜努力掙扎的背影,剎那間無限的不捨,她無法強忍自己的淚水,哭著說道:「求求你站起來,阿凜,只要站起來就好,我們不打仗了,不要再打仗了!」
遼聖宗連忙扶著瘋狂搥打著桌子的蕭太后,深怕母后心力交瘁。
「可惡的獨孤漠!我恨!恨妳為什麼不殺了我?讓我在這邊受盡屈辱!」蕭七殺內心與全身仍然因為承受不住燕兒的哭喊而顫抖著,他不計一切代價,不擇手段,用全身的真氣衝擊雙腳與右手的經脈,或者繞開經脈,任由真氣像是潰堤的河流一般漫延亂走。突然間,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內力,從全身四處如泉水般湧出來!「我不需要妳假仁假義的仁慈!只要殺了妳,殺了朱悅,燕兒就會原諒我,就不會怪我,就不會失望了!!」
更多的內力不停地湧出來,他覺得全身像是被吹脹的牛皮囊那樣,連丹田都爆發出了兩倍,甚至三倍的真氣,有如海嘯般波濤洶湧,源源不絕!
「嗷嗷!!!!」蕭七殺不自覺地發出了令人驚悚的魔性長嘯聲…雖然兩軍將士都身穿厚皮襖,可是在這魔性的長嘯聲鼓盪之下,不自主地感覺到極度的嚴寒,所有人下意識地拉緊了皮襖的衣襟。
「嗷嗷!!!!」終於,爆發的內力繞過了雙腳穴道上的手鑄金人,蕭七殺又站了起來,而本來被切斷經脈,無法活動的右手,竟然也可以靈活運動,甚至比原來更靈活!
契丹全軍將士看到蕭七殺又站了起來,爆出了熱烈的歡呼聲,熱淚盈眶的蕭太后,激動得不能自已,雙手按住桌子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大叫道:「阿凜!夠了,這樣就夠了,我們不打仗了!」
「你回來就好…」她已經哭到沒辦法控制自己了,顫抖的手伸出在半空中,想抓住阿凜的背影也抓不到…。遼聖宗緊緊扶著母后,望著眼前這個他視如兄長的阿凜的背影,為了契丹的氣節而站了起來,也是止不住狂奔的熱淚。再多將士的死亡,都只是數字,因為沒有感覺,但是此時眼見親人在死亡邊緣睜扎,這巨大的悔恨與痛苦無從逃避,一陣又一陣的罪惡感湧上心頭。
一向在母后身邊,順從且無言的遼聖宗,心中暗暗賭咒發誓,不再跟大宋朝打這毫無意義的仗了!
此時的蕭太后,或許她知道,阿凜拚著墮入魔道,也要完成她的心願…。這心意已經傳遞到了,即使內心是鋼鐵做的,她仍然是個女人,雖然她絕不脆弱,但是沒辦法不揪心。其實她不知道自己對於阿凜的感情是甚麼?或許有著大量的親情吧?學習武功的人,寧可死也不要入魔,因為那會墮入比死還痛苦的世界,阿凜對燕兒的情真意摯,無以復加,只是走火入魔,只是武功全廢,只是扔下他這一生所擁有的全部又算得了什麼?獻出生命還不算,阿凜連靈魂也要挑出來,獻祭給心中絕對光明的女神。
可是,另一方面蕭太后也還存著那麼一絲絲的僥倖心態,如果蕭七殺走火入魔,但是贏了呢?犧牲他一個人,可以解決所有契丹的問題,軍費,封賞都有了,難道這樣不好嗎?已經不是小女孩的年紀了,以為這世界上的夢想會沒有代價地,奇蹟般地實現嗎?所有想得到的事物,都必須要有代價,甚至用犧牲人命來換,這才是真真正正的人生,不是嗎?
殺?還是不殺?
這一題,即使眼前要殺的人是阿凜,利益糾葛之下,她只有選擇「殺」字一途,沒有別的辦法。她只能選擇用強大的意志力,驅動阿凜向前,再向前,一直向前…。儘管橫在阿凜眼前是一具名之為命運,巨大無比的石磨,無情地轉動著,碾碎它底下的一切,她還是要推著阿凜進入石磨,殘忍地壓碎,直到阿凜屍骨無存為止。
殺,是她至今維持后座,支撐契丹來到史所未有的強大,所憑藉與依賴的原動力與武器。人是逃不了習慣的力量與牢籠的,習慣了殺,發現殺有效,就會一直殺下去,就是所謂的「犯罪沒有創造性」。只是,權謀之下,殺人不是犯罪,只是手段,而且,蕭太后還會在心中告訴自己,我這是不得已,我這是有苦衷的。
我不殺人,人就殺我,這是她的想像還是當時的局勢所逼,已經不得而知了。
所以,本來幾乎要喊出的「住手!」又沒能喊出來,只能任由蕭七殺繼續入魔,繼續追殺獨孤漠,直到有人倒下為止。
害阿凜入魔,這不是獨孤漠的本意,但是後悔也來不及了。蕭七殺倏地掠起,入魔後所得到的巨大內力,轉換成為巨大的破壞力,雙掌向獨孤漠劈來。看不清楚獨孤漠是閃躲開了,還是因為她悟透了「氣之如來」的關係,這兩掌沒打中她,從她身旁穿了過去,打在一棵直徑約有兩尺多的樹幹上。「啪!啪!…」斷斷續續數聲巨響,這顆樹竟然被蕭七殺打得斷成兩截,巨大的樹冠轟然倒塌,而深入土壤的樹根也被連根拔起,看得雙方陣營的人都發出了驚叫。
「阿凜,走火入魔並不值得!」單純的獨孤漠急著說道:「我告訴你口訣,你趕快回來!」
「惡智方丈的口訣,你記好了:『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你聽懂了嗎?要不要我再念一遍?」
對於蕭七殺的入魔,獨孤漠滿心感到歉疚,倒還沒去想說,這個能打斷樹木的雙掌,要是招呼到自己身上,能挺得住嗎?
「嗷嗷!!!!」他又更深層次地墮入魔道,同時也獲得了更強大的內力。此時他的思考正介在清醒與魔道之間,眼中看到的是許多幻象,有無數的聲音在跟他說話,其中最清晰也是最熟悉的聲音,仍然是蕭太后的指令:「殺了她們!!」
「哈哈哈哈!妳不要騙我了,現在我全身內力源源不絕,這是妳們花一輩子也達不到的境界!甚麼走火入魔?妳不過是井底之蛙,妳只是想隨口掰一句佛經當成內功心法,趁我弄不清楚虛實,遊移不定的時候打倒我吧?」他一臉得意,像是看破了獨孤漠的詭計那樣,接著又冷笑道:「妳不要只是逃,有辦法來接我一掌試試看?怎麼沒有膽量來驗證看看我是否走火入魔呢?」
說著,蕭七殺此時單掌推出,獨孤漠仍然沒有硬接,輕飄飄地閃開了。這次是命中了獨孤漠身後的山岩,這個比起宋軍火藥還剛猛的一掌,打得這片山岩碎石迸裂不算,竟然石壁開出無數裂痕,大塊小塊的碎石如同下雨一般落下來。這一次只有宋軍方面驚聲尖叫,契丹軍看到蕭七殺比起先前更威猛,並不知道這是走火入魔,反而是歡呼喝采聲一片。只有蕭太后與遼聖宗已經哭倒在案頭上,不忍再看。眾將軍也神色黯然,蕭七殺現在已經接近行屍走肉,但是這悲壯的精神,確實是契丹男兒的本色,所有人心中也是萬分敬佩。即使韓貪狼,看到這般光景,也暗自嘆氣,但他並無悔意,死在他手上的人多了,臨死前各種慘狀他也都見過。政治場上玩不下去的人,有幾萬種慘死的模樣,而贏家只有一種模樣,就是真正笑到最後的人,才算是澈悟了「權之如來」。
獨孤漠仍然運勁飄到了十丈外,又勸說道:「好,就當作你不是走火入魔,但是你讓這麼強大的真氣硬是穿過經脈,再發不了幾掌,就會經脈俱斷,變為廢人的!」
「惡智方丈的口訣,我再念一遍:『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現在還來得及,趕快坐下來調息,趕快讓真氣回到空相!」
「燕兒才不會想看到你這樣!難道妳沒聽她叫你回去嗎?」
不知不覺獨孤漠已經退到了朱悅的附近,而朱悅口中還念著《心經》,正在強打精神觀戰。
「妳少囉嗦!殺了妳們,燕兒才會高興,才會原諒我!」無視於滾落的山石砸到了自己身上,蕭七殺已經神情恍惚了,他一會兒笑,一會兒怒,又一會兒哭,不停喃喃自語道:「殺了妳們,我只想讓燕兒歡喜,我只想讓燕兒高興…。」
「所以,妳們必須死!死在燕兒面前!我要完成她的心願!我要讓她高興!」
突然,他眼中精光爆射,「嗷嗷!!!!!!!!」又再度發出魔性的長嘯聲,這一次,長嘯聲不但更接近哭號,而且歷時也更長。現在也沒人能判斷是否他已經真的入魔,還是仍徘徊在魔道邊緣?只是這長嘯聲更讓人毛骨悚然,更令人聞之喪膽。毫無預警地,他身形如鬼魅一般,閃到了獨孤漠面前,這次他不用掌了,右手大拇指使出少林寺絕招大力金剛指,點向獨孤漠的咽喉。
本來獨孤漠想繼續躲開,苦勸蕭七殺回頭,但是耳中飄來朱悅誦念《心經》的聲音,深怕這一躲開萬一朱悅被傷到,那可就糟了,於是大叫道:「小烤鳥,快走開!這邊危險!」
同時左手做了蓮花指的手勢,大拇指扣住了中指,有如拂開薄紗窗簾那般,柔柔弱弱地用小指迎上了蕭七殺的大力金剛指。宋軍方面又是一陣驚叫,大多數人都閉上了眼睛。不用想,蕭七殺的掌力能劈開石壁,斷折大樹,獨孤漠那個跟蠶寶寶一般白白軟軟的小指,讓人覺得單單用摸的都會斷掉,更何況是這麼剛猛的大力金剛指呢!!中招之後的獨孤漠,應該是鮮血狂噴,甚至有可能連頭都被蕭七殺給扯下來!太血腥恐怖了!
「哇!!嘔!!」在碉樓上的宋真宗,被這局面搞得一下萬分高興,一下又極度緊張,就這麼來回幾次,終於在看到蕭七殺使出大力金剛指,他腦中不自覺地想像著李武略頭被扯斷鮮血狂噴的樣子,支不住低頭嘔吐起來。周公公似乎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但一時也沒有御用臉盆,於是拉開自己的袍子,迅速閃到宋真宗面前兜住穢物,以免真龍元帥吐得滿地都是龍涎。兩個小太監也立刻過來背著擋住,不讓大家看到這噁心的畫面。一同觀看的劉皇后,雖然還能忍住,但是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小漠這要命的仁慈,看起來真的是誤了大事,也誤了她自己!無奈身為旁觀者,無從掌握,無法控制,也不知道局勢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只能暗自嘆息,年輕人就是太天真,不自量力,總想做大事,分不清夢想於與實際的差別,蠢到沒去想說如果沒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哪來的天下和平呢?蕭七殺這一指刺出,劉皇后也不禁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也是,誰能鐵石心腸,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著自己的妹子被爆頭呢?
這一招大力金剛指刺出,蕭太后突然間怔住了,彷彿黑暗中看到一絲亮光。他跟阿凜研習少林武功,深深知道這一指比起剛才劈斷樹木,爆裂山岩的掌力還要剛猛好幾倍,因為全身真氣貫於大拇指的少商穴一點,無堅不摧。阿凜就曾經示範過多次,用大力金剛指貫穿岩石,而亦僧亦道大師,當年在雲岡石窟用手在極為堅硬的石頭上刻佛像,用的也是大力金剛指。所以,她又燃起了希望,獨孤漠是不可能接下這一招的!期待又緊張的她,不知不覺地站了起來引頸期盼。
朱悅連忙跑遠了十來丈,也沒聽到兩軍歡呼或者驚叫,回頭看,蕭七殺的大力金剛指已經與獨孤漠的蓮花指頂在一起。不過讓他感覺到訝異的是,獨孤漠的蓮花指並沒有手鑄金人以往那樣鮮紅,而是手掌,手腕微微地粉紅,嗯,更精確地說,像是蓮花那種顏色。兩個人相持著,獨孤漠看起來還算輕鬆,可是蕭七殺則是不停地運勁想要推折斷獨孤漠的蓮花指,卻分毫都不能動搖她一下,只有偶爾吹起的微風飄動她的衣衫而已。
「嗷嗷!!!!!!!!」更長更尖銳的魔性長嘯聲,宣告著蕭七殺應該已經完全入魔了。此時不管任何人對他說甚麼可能都沒有用,就如同王公公那樣,一心一意只記得入魔前自己最大的心事。蕭七殺用了全力,竟然無法推動獨孤漠的小指,內心的驚駭可見於一般!然而他並不知道,獨孤漠只是借力使力,將他的內力拿回來頂住他而已,這也是獨孤漠從治療小烤鳥陰毒的經驗中悟出的道理。那時候她用更強的真氣,陰毒就跟著變強,把真氣放弱,陰毒也就變弱。柴青城解釋說,因為陰毒身體是一體兩面,等於說,灌了真氣給身體,就會轉換成為陰毒來對抗。既然獨孤漠頓悟了「氣之如來」,也就知道該如何意想,可以把蕭七殺的內力原封不動還給他。
不過如同剛才獨孤漠對蕭七殺所說的,這種入魔的情況,如果不收斂,全身經脈可是會寸斷變成廢人的。蕭七殺不願意相信的原因是,明明經脈都斷掉的右手,現在都還可以運勁,甚至更好用,那顯然獨孤漠就是在騙人。王公公停止在入魔邊緣,所以還能繼續練功沒有成為廢人,因為經脈都健全,可是如果經脈都斷裂,等到入魔時虛漲的內力消失,人會立刻軟倒,再也爬不起來。只是蕭七殺的執念太強烈了,已經無法挽回,他用盡了全力無法推動獨孤漠,精神正在恍惚之間,心中突然一個念頭,何不趁機給獨孤漠一掌?這麼近的距離,突然出掌她肯定無法逃開!於是不再多想,運起左手全部內力,往正在與自己比拚內力的獨孤漠掃去!
近距離這一掌夾帶的內力當然是剛猛異常,即使知道自己撤手之後,蕭七殺可能被自己的內力反噬,獨孤漠也沒得選擇。掌風才到,她只能瞬間將蕭七殺的內力全部奉還,然後順著掌風往側面飄出了兩三丈,落地時連忙吐納調息以免受到內傷。而蕭七殺兩手落空,本來積聚要往外發出的大量內力一時之間無處可去,而這股內力又是因為入魔而膨脹出來的,超出了他一時之間能消化調息的規模,反而被自己的金剛指力反彈,如同中了自己一指!「啊!」大叫一聲,口中鮮血狂噴,竟然摔出了四五丈的距離,跌倒在地上。
契丹將士看到蕭七殺如此剛猛的指力,還被獨孤漠推倒在地上,全軍嘆息連連。而蕭太后則低頭啜泣不語,這很明顯大勢已去,她已經不願意再出聲叫蕭七殺站起來了。何苦要再這樣折磨一個對自己忠心耿耿,又把自己奉若天神的單純靈魂呢?寧可就這樣結束,之後再賜他自刎,以大將軍的儀仗風光下葬,而不要苟活在契丹受人冷眼鄙視。
「不…我要殺死他們…殺死他們…讓燕兒高興…」倒在地上的蕭七殺又奮而坐起,他的兩眼無神佈滿血絲,口中念念有詞,此時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精神狀態了。突然間,他又像發現獵物的猛虎,迅速站了起來,竟然一躍十丈的距離,抓住朱悅的脖子舉了起來!而朱悅受到蕭七殺內力的控制,全身動彈不得,只能仰頭向天,咽喉被蕭七殺掐住,幾乎無法呼吸。他隱約可以聽到喉骨發出喀喀喀的斷裂聲音,如同他做惡夢時,被狼咬斷喉嚨的那種聲音,那種感覺。
「小烤鳥!」等獨孤漠反應過來,已經太遲,蕭七殺捏住朱悅的咽喉把他高高舉起,她只能對著蕭七殺大吼:「你要做甚麼?這麼骯髒的手段你也使得出來?快把他放下來!!」
說真的,此時也不知道該說甚麼才有辦法跟蕭七殺溝通,他的眼神已經渙散狂亂,全身青筋暴突,四肢的動作扭曲怪異。而且,他現在只要心念一動就可以立刻掐斷朱悅的咽喉,讓他一命嗚呼,獨孤漠一時也不知道撲過去是不是來得及在蕭七殺捏死朱悅之前,能殺掉蕭七殺?
「只要妳自殺,我就饒了他!」蕭七殺雖然還能思考,但是已經到了不擇手段的程度,畢竟入魔之後人的道德感是會消失的:「快!趕快自殺!不然我殺了他!」
這最後一擊又反將了一軍,契丹將士們開始鼓譟了起來,都高聲喊「殺!殺!殺!」
而宋軍將士則是甚麼話都說不出來,如果獨孤漠自殺,那麼就全部玩完了!
演變成這種局面,劉皇后不斷地自責,也不斷地在心中罵小漠,要甚麼鬼和平?這下好了,有了和平,她就失去朱悅,獨自一個人傷心。如果她自殺,朱悅可能也陪著她死,有沒有和平就不關他們兩人的事情了,但是大宋百姓應該還是要淪落在連年的戰火之中,因為蕭七殺贏了…。蕭七殺用最狠毒的手段贏了…兵不厭詐,這場決鬥比的就是誰站著誰倒下,道德在這邊並不適用。劉皇后知道獨孤漠最在乎的人就是小烤鳥,她就是會為了小烤鳥而犧牲自己。終於…自己心中的惶恐不安,成為了現實!
宋真宗已經讓周公公把嘴擦乾淨了,嘔吐完了身子也輕鬆了不少,看到劉皇后揪心脆弱的樣子,似乎他知道了甚麼,又可能只是關心吧?握住了劉皇后的手,含情默默地看著她,說道:「朕相信大宋朝是繼承有天命的,李武略會做出最正確的決定!小君,妳要相信她!」
男人沒用沒關係,關鍵時刻能跟妳站在一起支持妳會比較重要。劉皇后也轉頭凝視著宋真宗,她感覺到無悔的意義了…下意識地她也握緊了宋真宗的手,深呼吸調息,點了點頭回答道:「好!臣妾與皇上一起見證大宋朝的天命!」
雖是名為天命,但卻事在人為,獨孤漠手上的「廣陵散」,還能告訴她甚麼事情嗎?
不擇手段贏得勝利,展現出與猛獅格鬥那時候的韌性,蕭太后欣慰地擦乾了眼淚,默默地看著阿凜與獨孤漠的對峙。她並不清楚獨孤漠與朱悅的關係,但是看這情況,也不用一盞茶工夫,如果她自殺,那就連兵者一起除去;如果她不自殺,至少可以除掉兵者,去了自己心腹大患,也是為契丹立了大功!這個時刻是決定契丹大運的時刻,她深呼息調息,決定展現太后的威嚴,用意志力支持蕭七殺戰到最後一刻。
心中後悔嗎?獨孤漠腦中閃過了許多念頭:「沒有在第一時間殺了蕭七殺,如今小烤鳥命在旦夕,這不就是獨孤漠妳的錯嗎?妳還要天真到甚麼時候?以為與虎謀皮是一種智慧嗎?現在看起來,反倒是一種愚蠢。」
「終於還是保不住小烤鳥了…可是,之前自己不是也想清楚了,只要戰爭持續,小烤鳥不是在這場戰爭死就是在下一場戰爭死,終究會死在某一場戰爭裡的,不是嗎?那是他的天命…會死就是會死,任何人都救不回來!」
此時,她要命的罪惡感卻開始作祟:「不,不是這樣的,是我害死小烤鳥的!是我錯誤的判斷,假仁假義的仁慈害死了小烤鳥…如果我不死,小烤鳥就會死…說好的我們倆一起死,我不能失信於小烤鳥!」
雖然思緒一時理智一時懊悔,獨孤漠仍然不放棄繼續勸說著:「放下他!你的人格還不至於卑劣到這種程度,想想撫養你長大的惡智方丈,他難道希望你這樣做嗎?」
不,面對猛獸絕對不能屈服,這不是能不能割捨小烤鳥的問題,而是幾百萬人和平的問題…如果幾百萬人的和平,需要小烤鳥做為祭品,那麼,這也算是天命嗎?但是上天何其不公平,為什麼我這麼努力想要追求和平,被別人笑癡,被別人笑傻也就算了,怎麼上天你也這麼無情,無理,無知無覺呢?為什麼要犧牲的是我與小烤鳥呢!為什麼?
獨孤漠,妳那為不足道的小小幸福,就是換取和平的代價,妳要是拿不出這麼微不足道的賭注,那就表示妳口口聲聲說的那個世界和平,一點都不重要!
縱使有再多的不滿,眼前的事實還是要面對:「你是惡智方丈的義子蕭撻凜,難道你忘了嗎?難道你忘了那個扶養你長大,希望你能做大英雄的惡智方丈嗎?」
「你的父親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你的母親也期望你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跟你的父親一樣!」
「要打就找我,我奉陪到底,但是殺害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你如何面對你死去的父母?面對撫養你長大的義父呢?」
這些,都是獨孤漠憑感覺來說的,她不知道會起甚麼作用,只能盡最後努力。但是她暗中蓄勁,忖度著如何能在小烤鳥的咽喉被捏斷之前,殺死蕭七殺?或者,砍斷他的手也可以?只是時間不等獨孤漠了,小烤鳥也沒辦法呼吸,再遲疑下去也就是窒息而死!
「妳少用這種冠冕堂皇的話來誆我!這場決鬥贏的就是大英雄,不管用甚麼方法贏!妳不需要天真地跟我講大道理,如果大道理有用,呵呵,妳們兩個就不會落到這般田地!」
「妳如果不自殺,他也會被我掐死!」
「反正,妳再拖延下去,他也是死…不是妳死就是他死,誰都別想阻止我完成燕兒的心願,就算我墮入地獄,成為惡鬼,我也要讓燕兒歡喜!」
「確實,大道理與和平都只是天真的想像吧?」獨孤漠心想:「大多數的時候,理想可能是不切實際的。或者應該說,理想需要靠奇蹟才能實現,但是,自己這一生都還沒有遇見過奇蹟,求神拜佛也沒有用,哪裡來的奇蹟呢?」
「如果我死了,小烤鳥是不是會永遠記得我,連同我這一份幸福好好活下去呢?」
「還是說,他也有『絕情鎖』,會把我忘記,然後過他的小日子呢?」
嘆了一口氣,她反手將「廣陵散」對準了自己的心口,問道:「我怎麼知道在我死了之後,你真的會放了他?」
「哈哈哈!妳永遠不會知道!」蕭七殺得意地說道:「但是妳現在也沒有得選擇!」
「妳要繼續磨蹭下去,他就要死了,快點動手!」
「現在就動手!」
獨孤漠回頭望了一下碉樓,太遠了她看不清楚娥姐姐的表情,她環顧澶州城上的宋朝士兵們,還有百步之外列陣在城牆前的將士…澶州城的城牆,因為染了雙方戰士的血變成了斑駁的深棕色;而城池前的雪,都是鮮紅與粉紅色混合的,這些都是千千萬萬個家庭破碎的證據啊!「妳還要讓戰爭繼續下去嗎?」心中浮現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小烤鳥,你常常說的,『雖千萬人,吾往矣!』,是這樣子的嗎?」
時間也不容許她再緬懷這一切了,她又轉向環視了契丹將士,本來鼓譟的將士們看她這樣決絕慨然赴死的樣子,也都停止了鼓譟,似乎是對於英雄的尊敬吧?只有蕭太后一臉嚴肅,看不出來她內心是否有高低起伏?也看不出來,她究竟期待蕭七殺是死是活?蕭太后又回到了冰雪女王的姿態,剛才因為激烈戰鬥而流淌的真情,也再度封印在鋼鐵做的心中。
殺,還是不殺?
這次,亦僧亦道大師應該也無言了吧?沒想到,最終面臨的,是要不要殺死自己的問題?
整片戰場再度陷入死寂,如同剛才她選擇要不要殺死蕭七殺的那時候一樣,幾十萬人在等待著她的決定…。
果然這天子之劍,真的比泰山還要重!
獨孤漠緩緩地將「廣陵散」往自己的心口移動,終於劍尖抵住了她的心臟,握著「廣陵散」的手,都能感覺到心臟的跳動。
「小烤鳥,對不起,是我的天真害了你…。我現在用『廣陵散』刺在我自己的心口上,跟你解釋我的想法。」
「追求大宋與契丹的和平是我們共同的理想,雖然這個難免被人笑我們癡傻,這條路即使艱難,終於我們也一起走到了這裏。但是理想如果不去完成,其實就只是我們兩人自己說好玩的,只會流於夢想,那樣太不切實際,你說對嗎?」隔著面具,仍然看不出她的表情,但是從顫抖的雙手與有些哽咽的音調可以知道,獨孤漠正強忍著快要崩潰的情緒,一字一句地說著:「我自己死掉,沒什麼好怕的,可是看你死掉,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們兩個之間,最痛苦的一定是沒死掉的那一個,如果我死了,你也會信守承諾,跟我死在一起,就像慕容白曜與長孫芷蘭那樣,對不對?」
「你知道我不會用條理來分析事情,我只會用感覺的,其實你死了,我感覺到的痛,遠超過無法實現和平願望的痛苦。」
「你死了我就會扣上『絕情鎖』把你忘記。可是,如果無法實現和平的願望,我會因為過著不停在戰爭中殺人的日子而痛苦,但是這痛苦鎖不起來,只會讓我的靈魂凋零,枯萎…對我來說,這種日子比死亡還要可怕。」
「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不論我在哪裏,你都會踏著月光把我帶回你身邊,對嗎?」
「所以,如果有來世,你一定要來找到我,我會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你來為止…。」
全身動彈不得的朱悅,只能仰望天空,聽著獨孤漠說完她的想法。來生一定會歷盡千辛萬苦去把她找回來,這諾言很輕,但是要做到很難…不是因為欠她很多,而是因為真心相愛,再苦再難也不會害怕。
他雖然無法言語,但是勉強還是可以點頭答應。
看到朱悅掙扎著點頭,獨孤漠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對不起,小烤鳥…這一次我只能選擇自私,讓你比我先死。」
如果他能夠的話,這時候應該會輕輕摟著她,安慰她說:「別擔心,不是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嗎?就讓妳活一百歲好了,也才讓我等上三個月啊!」
「妳可要好好地記清楚未來歲月的點點滴滴,到天上相聚的時候,我們一邊喝著蓬萊仙酒,一邊聽妳說。」
「如果,妳真把我忘了,可能妳也會有一個自己的家庭,嫁一個好丈夫,生一堆胖娃娃。那也沒關係,我還是會去找妳,如果妳不想見我,我還是會遠遠看著妳,這樣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名之為命運,實際就是這麼無常殘酷,這些話只能在朱悅腦海裡說,獨孤漠也沒機會聽到了。
他閉上雙眼,等著被蕭七殺兵解。
「妳到底死還是不死?」蕭七殺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以及語氣:「既然妳不想死,那我就送他上路!」
「我想明白了,我不能現在死,既然我已經揮動了天子之劍,就不能半途而廢,愧對大宋與契丹的黎民百姓。」放下了「廣陵散」,獨孤漠堅定地說著:「如果實現天下和平這個理想,就一定要有犧牲的話,那麼小烤鳥已經準備好了。我跟他心意相通,他願意賭上他的命,換來大宋與契丹的和平!」
「你動手吧!」
「哈哈哈哈!」蕭七殺仰天大笑,運勁用力捏斷朱悅的咽喉,突然間他臉色大變,失聲叫道:「師父?為什麼你會在這裡?為什麼要阻攔我殺掉他?」
「難道你想害我被燕兒責怪,害燕兒難過,傷心嗎?」
「你不是理解我的苦衷?不是理解愛一個人有多難嗎?」
手上掐著的朱悅,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變成了惡智方丈,一下子又變回朱悅?而朱悅的身上,不知為何跑出了師父的金剛指力,硬是頂住蕭七殺的手,不讓他掐死朱悅。蕭七殺正要再用力掐死朱悅,卻不住地感覺到本來磅礡的內力急速地消失,比大海退潮還要快!他體內魔性的內力已經到了極限,該歸於虛無了。此時他僅剩下的一絲絲理性才發覺到,已經深入魔道,等內力消失殆盡,他就要成為一個廢人。
朱悅體內為什麼會有惡智方丈的真氣呢?這其實是柴青城為了解決朱悅身體內的陰毒不停地往心臟前進,所以請惡智方丈在臨終前,將身上剩餘的所有真氣,都灌注在朱悅全身要穴中。咽喉是人體最脆弱但又是最重要的地方,自然就多放了許多真氣。當時沒想到朱悅會被武功高手掐住脖子,只能說是陰錯陽差吧?可是這真氣是死的,也抵不了多久,終究是會被蕭七殺給沖散的。
此時不殺掉朱悅,就不能對燕兒交代,這是他生命僅剩餘的價值,於是他用盡所有內力,「嗷嗷!!!!!!!!」恍惚之間他再度發出了魔性的長嘯聲,突然又再湧出的巨大內力,抵銷了惡智方丈留在朱悅體內的真氣,朱悅已經聽到了喉骨斷裂的喀喀聲!
獨孤漠沒有閉上眼睛,身為狼血一族的女人,目送愛人兵解,是一種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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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了兩軍將要各派勇士一決勝負的消息之後,丐幫幽州分舵舵主張瓌多花了一些精神在韓貪狼的大帳旁邊磨蹭,有時候牽著馬慢慢走,有時候推著石頭糧食,盡量看能否偷聽到甚麼機密情報可以提供給宋軍。他選擇混在粗工隊伍中比較不起眼,這粗工就是專門來幫忙搬東西做粗活的奴隸,罪犯,或者是剛從攻破的城池中抓來的民伕所組成。
突然大帳中走出了一個人,這人他認得,就是韓貪狼底下的謀士仇曄,雖然他不清楚仇曄的底細,但是從偷聽到的內容可以知道,這人陰險狡詐之極。張瓌正推著一輛空板車,假裝要去運糧草餵馬匹,既然仇曄出來了,他也就不好在大帳周圍磨蹭,趕忙低頭推車走開。
「喂!推車的!」冷不防仇曄對著他叫道:「你過來!」
張瓌還是有點猶豫,對著仇曄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裝出一付疑惑的表情,就像是跟仇曄確認一下是不是在叫他?有沒有叫錯人?
「對!就是你,你過來!」仇曄豪不客氣地說道:「跟我來!」
張瓌只能推著板車跟著他走,仇曄先是到了蕭巴雅爾的營帳,跟他要了四個士兵。然後又到了庫房,指著牆角的兩根巨大的箭,對著張瓌說道:「這是床子弩的箭,你給我好好裝上車,弄壞了我先打你板子再吊死你!」
張瓌無奈,也不知道這仇曄到底要耍甚麼把戲?只能將這兩根粗大的箭放上板車,用麻繩捆牢,趁沒人注意的時候,順手抄了一把柴刀塞在板車底下。推著板車出了庫房,只見仇曄迎面而來,背後又多了三個粗工,顯然都是被他叫來幹活兒的。仇曄帶著四個士兵,後面是張瓌推著板車,再後面是三個粗工,一行人逶逶迤迤走到了靠近契丹軍陣前東面的樹林中。仇曄東看看西看看,花了一盞茶時間找到了一堆乾草蓋住的事物,上面已經鋪了一層積雪。他又一付作威作福的姿態,喝斥三個粗工把乾草與積雪撥開,底下露出一具大型的弓箭出來,張瓌知道這是宋軍的床子弩,但是怎麼會落入仇曄手中呢?
其實這是前幾天澶州北門城破的時候,仇曄私下要蕭巴雅爾出人力衝進去把這台床子弩從城頭上搬下來,趁混亂偷出來的。他看出了這床子弩的威力與潛力,偷出來之後並沒有立刻交給蕭巴雅爾或者韓貪狼。理由也很直接,怕被這兩個人把這台床子弩佔為己有,那麼自己在契丹軍中立功的機會就沒有了。當時蕭破軍動手挖掉了仇曄中了劇毒的左眼,也沒有再進一步醫治,放著他在李元昊府邸中自生自滅。算是他命大,入眼的劇毒在蕭破軍果斷地摘了他眼睛之後並沒有進入身體,而身上被蔡神丐的劇毒唾液飛濺到的地方,只是留下了黑色疤痕沒有大礙。瞎了一隻眼的仇曄昏昏沉沉半死不活過了一天,聽到了蕭破軍要趁亂喬裝混出開封城,死求活求好說歹說之下,蕭破軍為了避免留他在李元昊府邸中會造成中秋夜突襲行動曝光,因此乾脆找人將仇曄送回契丹。因緣巧合他又告發了出使契丹,想要與丐幫張瓌接頭獲取軍事情報的曹利用等人,於是就留在韓貪狼身邊做事。他出的陰謀詭計頗對韓貪狼的胃口,雖然不見得每次都成功,但是也幫韓貪狼在契丹內部掃除了不少敵人。不滿的是,韓貪狼一直沒給他甚麼好處,甚至隨軍出征以來,他出的計策如果有功勞就韓貪狼一個人拿走,出問題還會把他抓起來抽鞭子。韓貪狼就是抓住了仇曄的軟肋,要不是仇曄一心想要殺掉朱悅來洩憤,怎可能忍下這種屈辱呢?
今天跟韓貪狼報告了自己想要趁亂刺殺宋真宗的計畫,還被韓貪狼嘲笑了一番。幸好自己趁韓貪狼不注意,摸走了桌子上了令牌,假傳命令給蕭巴雅爾,派了四個護衛出來,應該也是老天爺冥冥之中在眷顧著自己吧?終於天時,地利,人和齊備,他可以大展身手,恣意復仇了!
既然韓貪狼都吞了自己的功勞,仇曄知道最好是在蕭太后與遼聖宗面前奪得首功,才有機會。那天他看到澶州城頭的床子弩射倒了柴榮的古董石砲,心中就有了想法:要是能拿到一架床子弩,在兩軍對陣時偷偷放冷箭射倒一個將軍,甚至射中碉樓上宋軍的丞相,這當然是天大的功勞!自己就可以脫離韓貪狼,在契丹的土地上雪恥,論軍功封侯當上大官了!於是他找遍了戰場,找到了兩根完整的床子弩箭,這應該是王澤一開始試射用的,所以是掉在戰場上。後來調校完成之後,命中石砲的箭就跟著石砲一起燒毀了。他用刀子在箭身上刻滿了仇曄這個名字,到時候論功行賞,認名字就知道功勞是他的。他為了要報仇,把自己本來的汪姓改為仇姓,要時時刻刻記得,今天他落到這番田地,就是朱悅害的!甚至朱悅惡劣到竟然殺害守衛從上京的同文驛館逃走,這件事情後續引發了來遠城大橋被縱火燒毀,韓貪狼被蕭太后責罵之虞,也把仇曄綁起來抽了一頓鞭子,這也是朱悅害的!反正都是朱悅的錯,這個人就該死!
床子弩相當沉重,張瓌與三個粗工一起吃力地抬著,勉強抬到仇曄指定的位置,這邊可以看到澶州城碉樓上的宋真宗,張瓌猜想,可能仇曄的最大目標就是暗殺宋真宗。正要叫粗工把床子弩放下時,仇曄突然想到:「不對!如果射碉樓裡面的宋真宗,那麼箭會被宋軍拿去,就無法證明是我仇曄的功勞了!」
「好險!」正慶幸自己差點犯錯,浪費寶貴的兩支箭的時候,聽到宋軍正在擊鼓,陣形向後撤退,此時明顯地看到了,站在兩軍中間的這兩個單挑比武代表,雖然已經易容,但瞞不過他的眼睛,不就是朱悅與獨孤漠嗎?仇曄心中大喜,朱悅乃是蕭太后懸賞的頭號戰犯,要是能一箭射死他,賞金千兩外加一品侯爵,常人努力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大獎,這根本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機會!
於是他又指揮粗工與張瓌,調整位子。但因為蕭七殺還沒有就位,朱悅跟獨孤漠兩人還在場邊牽手走來走去,造成床子弩很難瞄準。仇曄指揮著粗工與張瓌一下子轉左一下子轉右胡亂命令,又隨口罵說動作太慢回去要狠狠抽鞭子,這讓疲於奔命粗工與張瓌都憋了一肚子火。朱悅與獨孤漠恩愛,這一幕讓仇曄特別上火,本來他是想乾脆將兩個人射成一串,一次領兩個獎賞。但是猶豫了一下,認為這樣太過於冒失,因為獨孤漠武功很高,這一箭萬一被她發現,可能會拉著朱悅一起躲開,這樣子自己就白白將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給砸了!左思右想之下,還是決定先射死朱悅再說,拿下墨家兵者就已經可以封侯了,有了權力,要鬥掉誰還不容易?現在的仇曄,復仇的意志沒有改變,可是,過去因為毛躁而付出了身體創傷的代價,讓他學會了更深沉,更低調,像是老虎伏擊獵物那樣的屏息與耐心。
「拉車的!你去搬一根箭過來!」仇曄又是一臉得意地樣子,再度命令張瓌。張瓌從床子弩邊上走到了板車那邊,心想著:「怎麼辦?這惡人就是想要偷襲墨家兵者,如今我如果不阻止,萬一墨家兵者給刺殺了,那可不行!」
「可是,現在也沒能力通知宋軍或者丐幫了…但是如果阻止,身分暴露,這臥底任務也就只能是中斷了,後續還能有誰能將契丹軍隊內部情況回報給宋軍或者丐幫呢?」
這決定對他來說太難了,身為虎威軍頭,臥底是國家興亡的任務,選擇殺掉仇曄,就只是阻止一場可能刺殺墨家兵者,或者刺殺將軍的行動,只能救一個人。如果選擇不殺,繼續臥底,他傳回的情報,可能可以拯救幾千甚至幾萬人!
但是,身為江湖中人,情義至上,見死不救不是丐幫豪傑所應該做的,更何況,墨家兵者對丐幫有恩。知恩不報,來日在江湖上,丐幫也必然被人恥笑。
「這…」張瓌喃喃自語著,柴刀就在板車下,此時如果不抽刀,等一下可能沒有機會了!
「喂!推車的!你在偷懶嗎?」契丹士兵中的一個看張瓌在板車旁發呆,乾脆直接走了過來,準備要給張瓌一頓胖揍。平常管理這些腳伕粗工就是抽鞭子,用揍的,現在手上沒鞭子,但是揍一兩拳還是可以的。更何況被蕭巴雅爾指派出來跟這個醜陋至極的怪人幹事,他看不出自己能分到甚麼好處,直想揍人出氣,而這個粗工腳伕偏偏不長眼,活該!
士兵走過來,一拳打在張瓌的臉頰,把他打趴在板車上。本來就給仇曄搞得冒火,現在又被揍了一拳,是可忍孰不可忍?管他什麼臥底任務,今天就是嚥不下這口氣!一時怒氣攻心,破口大罵道:「馬的!你老子不幹這臥底了,今天不跟你們拚個你死我活,不算丐幫好漢!」
抽出車子底下的柴刀,突然一刀就砍翻了這個契丹士兵,但這柴刀又繡又鈍,沒能砍死,只把他砍倒在地上。契丹士兵勇猛,就算重傷也是跟你拚死活的,於是這猛士掙扎著要站起來。張瓌手快,按住這士兵,抽出他的腰刀,乾脆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另外三個士兵看到張瓌反了,立刻圍了過來,而跟來的幾個腳伕,嚇得放下手邊的床子弩,四散逃命去了。
「可惡!就這緊要關頭,你們這幫不重用的傢伙!」仇曄看到緊要關頭張瓌造反,其他粗工都跑了,也是怒火中燒。不過他馬上反應過來,這機會難得,絕對不可以再莽撞,於是乾脆自己用僅有的一隻手來拉抬著床子弩,花了頗長的時間,終於拉到了可以偷襲朱悅的角度。從瞄準圈中,可以看到朱悅正盤坐著口中唸唸有詞,而那個賤婢獨孤漠已經被蕭七殺給打翻在地上,正滾來滾去到處亂躲,這畫面真是大快人心啊!仇曄心中真覺得異常舒坦,瞄準好了朱悅,他扣下了板機。
「疑?怎麼沒有動靜?」明明扣了板機,怎麼沒有箭射出呢?啊!知道了,原來是自己太興奮,高興過頭了,一時忘了裝箭。他回頭看,張瓌正跟三個契丹士兵殺成一團,雙方都有掛彩,看樣子契丹士兵似乎已經快要制住這個造反的腳伕了。不理他!仇曄趕快走到板車邊,費了一點時間才解開捆住箭的繩索,他抱起了一支箭,有點沉重,雖然自己只有一隻手,但還是可以拉得動。他將箭的一頭放在地上拖著,自己抬著另一頭,回到了床子弩邊。認真研究了一下,畢竟仇曄是聰明的,只是沒把聰明用到正途上,看了幾下就差不多了解該如何把床子弩的弓拉開。只是拉開這弓,也是異常費勁的工作。雖然床子弩的設計上有槓桿可以幫忙拉開這可能有幾千擔強度的鐵弓,可是他只有一隻手,武功又稀鬆平常,只能整個人用盡全力。拉了好幾次,終於把弓拉開,將弓弦卡進了發射槽。
「好!朱悅你等著,要不是你,我也不會這樣生不如死。」他有點疲容,一邊喘著,一邊喃喃自語:「可惜啊,天道循環,報應不爽!今天你就要成為我殿前封侯的墊腳石了!哈哈哈哈!」
「我給大丞相出的計謀,都給你破壞了,害我平白挨了好幾頓鞭子…這仇恨,現在就跟你算!還說你神機妙算?你就算不到這一箭吧?」
仇曄回頭把箭拉上了床子弩,氣喘吁吁地把箭滾進了發射溝槽。「呼!」他坐下來擦擦汗,喘了一口大氣,終於把朱悅的處刑台給架好了!此時他看到三個契丹士兵正在樹林中追逐著躲躲閃閃的張瓌,確認不會有人來打擾了,他俯身下去,從瞄準圈瞄準朱悅。
「馬的!怎麼換位置了呢?」朱悅本來坐好好的,但是因為獨孤漠與蕭七殺比拚內力時要朱悅走遠一點,所以朱悅又移動了一大段距離。床子弩可以小幅調整射擊的角度,可是朱悅走太遠了,超過小幅調整的範圍,只能轉動整架床子弩才行。所以他又下來用力拉動床子弩的一角,讓朱悅可以進入射擊微調的角度範圍。
「行了!」仇曄可以從瞄準圈中看到站著不動的朱悅,他嘴角不覺露出微笑,眼前的朱悅根本就是一個大寶箱,開這寶箱裡面就是契丹侯爵與賞金,這朱悅就是我仇曄榮華富貴的祭品。「好樣的,乖乖不要動…等著我把你用這箭釘在地上…」止不住興奮,仇曄喃喃自語著,此時他有著無比的耐心,畢竟一定要一箭命中才行。
「住手!仇曄你這個王八羔子!」
聽到有人大聲罵他,心想應該是張瓌,疑?不對,聽這聲音的距離…仇曄也反應很快,馬上往側邊滾了過去,「噹!」一聲響,張瓌一刀砍在剛才仇曄蹲著地方,從契丹士兵身上搶來的腰刀砍在床子弩的鐵架上,還冒出了火花。
三個契丹士兵結陣跟張瓌周旋了一陣子,如果是單打獨鬥,張瓌肯定有把握三兩下就殺掉這三個士兵。可是結陣之後就不同了,張瓌被逼著步步後退,一個不注意還挨了兩三刀,雖然傷口不深,但也很吃痛,身上鮮血淋漓。他心知這處境對他極度不利,繼續下去就是死路一條,突然心生一計,這樹林有疏有密,何不往較密的地方躲避?於是他轉頭逃進了密林中,既然進了密林,契丹士兵就沒辦法三個人結陣,張瓌暗中繞了回來,從背後一刀解決了一個。另外兩個契丹士兵仍然拼命進攻,張瓌本來想要繼續在密林中解決掉這兩個的,混戰中不經意瞥到仇曄已經將床子弩架好,正彎弓搭箭在進行瞄準的動作!
這怎麼行呢?張瓌大驚失色,拚著暴露身分就是為了要阻止仇曄這個卑鄙的暗算行為!於是他放下了這兩個契丹士兵不管,奔床子弩旁的仇曄而來,大叫阻止之餘,一刀砍向正在瞄準中的仇曄。沒能砍中仇曄,他正要追上去,不料後面契丹士兵追上來了,不得不回身還擊,繞著床子弩打鬥,而仇曄則是趁機會連滾帶爬到了旁邊。眼看著張瓌與契丹士兵在床子弩旁邊激戰,這樣下去就會誤了自己要暗殺朱悅的時機,他急著四處亂摸,想找個石頭甚麼的來扔張瓌。就在他這樣亂摸亂找的時候,剛才張瓌扔掉的那把柴刀被他找到了,於是他瞄準正在混戰中的張瓌,將柴刀扔了過去!
畢竟是有練過武功的,張瓌閃身躲開這把飛刀,刀勢不快,所以他順手將刀撈在手中。但這也讓契丹士兵有可趁之機,搶了上來,又將張瓌逼到遠離床子弩的地方。仇曄也不管混戰的狀況,急著衝到了床子弩前面,再度瞄準朱悅,不料這一瞄準讓他大失所望,氣得直跳腳!本來站得好好讓自己瞄準的朱悅,現在竟然被蕭七殺給掐住脖子舉了起來?!他猶疑著,怎麼辦?要射這一箭嗎?如果射了,萬一射到征南大將軍,這可是死罪一條。如果不射,那就錯失了今天的機會,眼看這場比武就要結束,錯過了今日,不知道未來還要捱過多少個心酸卑微的日子,才能再有像今天這樣接近殿前封侯的機會?按照契丹公布的懸賞名單,頭獎就是這場戰爭開打之後,急速竄升上來的朱悅,其次才是獨孤漠。而宋軍的主將,副將都已經被蕭七殺打倒,名字從排行榜上槓去了。
慢著!仇曄腦中閃過一線光芒:「征南大將軍武功高強,這一箭如果是偏向他,他肯定可以躲開,所以不會背上刺殺大將軍的罪名。可是如果是偏向朱悅,那麼殺死朱悅的首功就是我,怎麼說還是有封侯的機會,至少可以脫離現在這樣卑賤而且動不動就讓韓貪狼抽鞭子的日子。」
還有,被舉起來的朱悅一動也不動,目標一樣很明顯!仇曄屏住呼吸,對準了朱悅,忽然間肚子一涼,一股撕裂身體的劇痛瞬間逼得他冷汗直流,他低頭看了一下,刀尖從自己的肚子穿出,鮮血正流淌出來。他回頭看了一下,張瓌沒能來得及拔出插在仇曄身上的柴刀,又被契丹士兵追趕,已經逃到一邊,幾個人互砍互殺…那個卑賤的奴隸竟然趁我沒注意,拿那把柴刀暗算我?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致命傷,只要刀子沒拔出來,血就不會流失太快,還是可以救得了…這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對!最重要的是,先殺掉朱悅!
仇曄太入神了,以至於忘記了肚子上這一刀的疼痛,從瞄準圈中看到的朱悅是如此清晰,如此巨大,「老天爺,我就求你這一次,只要讓我射中那個該死的朱悅,等我封侯,就在這裡給祢蓋廟!求求祢一定要讓我命中!拜託了!!」,他再度屏息,扣上了板機。「梆!」一聲巨響,粗大的床子弩箭以驚人的速度與威力從契丹軍側面的樹林射出,飛向朱悅與蕭七殺,一路上捲起了飛雪,不明就裡的人還會以為從樹林中突然竄出一頭怪物。瞄準圈中的朱悅中箭摔飛出去十來丈,仇曄心中一陣酸楚,大仇終於報了!旋即而來的是一陣空虛,一個簡單的問題湧上心頭:「殺了朱悅,然後呢?」
還沒能多想,眼前一黑,整個人昏死過去。
「啊!!!」有如驚雷般突然出現的這根床子弩箭,嚇的宋軍與契丹軍雙方的將士們齊聲驚呼,朱悅與蕭七殺都被這箭命中了,兩個人飛到了五六丈外,死掉一般落在雪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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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漠見蕭七殺瘋了,喊著惡智方丈,覺得機會來了,正要搶上去殺了蕭七殺,突然聽見「梆!」的一聲巨響,這雷霆萬鈞的威力根本不可能來得及反應。即使武功高如蕭七殺,或許只能勉強躲開,但是他正全神貫注在掐死朱悅這件事情上,根本沒能反應過來。宋遼兩軍都看傻了眼,一根巨大的床子弩箭突然間射出,命中了蕭七殺與朱悅,但是捲起的風雪遮掩了命中的瞬間,這一箭到底命中了誰?遠看朱悅與蕭七殺兩個人都倒在雪地中沒能動彈,而這附近的雪本來就因為染上了雙方將士的鮮血,都是鮮紅色的,也不知道是否有流血出來?
在看到朱悅摔飛出去的一瞬間,獨孤漠直覺地往朱悅落下的地方飛奔,可是戰場上有點積雪,她沒能來的及接住朱悅,讓他摔在雪地裡面又滾了幾翻才停下來。獨孤漠為了接住朱悅,也飛撲跌倒在雪地裡。沒能再多想,她看到一動也不動的朱悅,心都碎了,忘了要施展輕功,就這樣在雪地裡連滾帶爬地到了他身邊,把他摟在懷裡,這冰冷的身體…她除了無助地痛哭,也沒有別的辦法…獨孤漠不敢去探他的鼻息,也不敢摸他的心臟與脈搏,深怕摸了之後,絕望會讓自己落入無盡黑暗的深淵。張瓌從樹林中逃了出來,跑到了獨孤漠的身邊,也跪下來,痛哭失聲地道歉,他已經盡力了,可是天命的安排如此,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蕭太后對這突然發生的變故更是氣急敗壞,下令先救回征南大將軍,同時搜查樹林抓出到底是誰放的冷箭?怒氣沖沖的她,運足了十成金剛指力,「啪!」一聲將面前的桌子劈斷成了碎片,頭也不回地走入自己的營帳。只是,沒人注意到,盛怒是假裝的,用來掩飾痛苦與悲傷而已…進入到營帳,只剩下她與遼聖宗兩人,母子都再也承受不住,相擁痛哭起來。
碉樓上的宋真宗看到了突然射出的巨箭命中朱文韜與蕭七殺,大叫一聲:「不好!」就昏死過去,眾太監連忙抬著皇上奔回南門,太醫都說是緊張過度,壓力太大,需要靜養。劉皇后也是用手摀著心口,直說:「這輩子沒有見過這麼折磨人的決鬥,皇上說的好,咱們大宋朝是上天授予天命的中原正主!原來破解『殺破狼』格局,大宋朝真正的武曲星,就是李武略與朱文韜啊!」
終於有了和談的機會,而且蕭七殺不管死活,即使重傷也好,契丹必然要退兵。不過小漠與朱悅有沒有怎麼樣?即使是天命的武曲星,也還是自己最親的妹子啊!她連忙交代太監,趕快去問問看?旋即陪著嚇壞了也累壞了的宋真宗,幾天之內寸步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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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時分,天色昏暗沒有月光,太監領著蕭太后與遼聖宗來到了阿凜的榻前。阿凜全身裹滿了紗布,如同當年燕兒將他救回魏王府的時候那樣,不同的是,當年她讓阿凜獲得重生,而現在,她要親自送阿凜走這最後一程。
「…燕兒…」床子弩巨大的破壞力,撕碎了阿凜的身體,他只剩迴光返照的這一片刻了:「對不起…讓妳失望了…」說完,又昏迷了過去。
蕭太后擦了擦眼淚,強擠出笑容,用手撫摸著阿凜的面頰,溫柔地說道:「阿凜,我沒有失望,你是我們契丹最偉大的英雄,你讓我們全軍都看到了甚麼是百折不撓的猛士精神…來,我給你熬了粥,你要不要嚐嚐?」
似乎是半昏迷半清醒的狀態下,阿凜聽到了蕭太后的聲音,想要說話,但卻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太監從旁端來了一個小碗,蕭太后就口試了一下溫度,又吹涼了一點,稍微扶起包滿紗布的阿凜,仍然強作微笑地餵到了他的嘴邊。這個被太醫將扯碎的身體拼湊出來的阿凜,已經沒辦法吞嚥任何東西,但蕭太后還是輕輕地將粥倒了一點點進入他口中。
半晌,阿凜又從半夢半醒的狀態清醒了過來,從紗布的皺褶,可以看出他露出了笑容:「…燕兒…你熬的粥,是我這一生中喝過最好喝的粥…」
「我得走了,師父在等我…我好累…好累…」周圍的人都不禁淚流滿面,蕭太后拿著粥的手劇烈顫抖著,粥都灑到了自己身上,顯然是悲不自勝,無法控制自己了。原來,戰死的如果是自己的親人,心會是如此的痛啊…蕭太后這時候真的明白了,但是,心痛又如何?要實現征服中原的願望,本來就需要祭品,也需要代價的,不是嗎?
「…如果能回到僧兵院,過上只有練功…挑水…念經…挑水…練功…的單純日子,那該有多好?」
蕭太后想抓住阿凜的手,但是找不到手在哪裡了…都說被床子弩給撕碎了…。
「阿凜,這樣…,哀家會幫你…,…讓你回到僧兵院…,你說好嗎?」痛苦使得蕭太后一句話斷斷續續,抽抽咽咽地講了好久。
「…好!…燕兒,妳真好!…」能看到阿凜維持著笑容,話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小聲,終於頭一偏,兵解了。蕭太后與遼聖宗都伏在他身上痛哭,哭的不只是阿凜的兵解,更有南征以來所有壓力的累積在這一刻終於潰堤。沒有月色,烏雲密佈的這一夜非常的漫長。深夜裡下起了大雪,蕭太后與遼聖宗兩人不發一語,只是留著眼淚,陪著阿凜的屍身直到天亮。望著阿凜的屍體,蕭太后回想著自己將渾身是血的阿凜從獅子籠中拉了出來,為了讓他在契丹軍隊中有地位,兩人一起跋涉千里到了開封搶了壽王身上的珠寶做為信物…回程的時候,阿凜揹著身受重傷的燕兒,跑了一千多里路回到幽州。阿凜從來不向燕兒要求甚麼,就是忠誠地執行著她的命令,一步一步完成她的心願…是不是自己的貪婪害死了阿凜?這是不是說,其實自己與兒子兩人沒有天命,征服不了中原呢?徹夜的苦思並沒有答案,只是讓她更想武裝自己的內心,更討厭輸掉的感覺…看來,阿凜是注定要成為這場戰爭失利的替罪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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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士兵抬著身上還插著生鏽柴刀的仇曄來到了蕭太后的大帳前,韓貪狼早就長跪在地上,樹林中埋伏床子弩的詭計已經查得水落石出。儘管韓貪狼極力否認,但是密令仇曄用床子弩趁決鬥時刺殺宋真宗這件事情,帳仍是要算在他頭上的。最終要執行計畫時,仇曄自己改了目標,想要射殺墨家兵者,卻不知道這床子弩不是很精準的,所以雖然瞄準了朱悅,不幸命中了在旁邊的征南大將軍。韓貪狼跪在這邊除了請罪之外,為了免責也把仇曄抬了過來,那把柴刀還沒能拔出來,仇曄硬是痛苦地捱了整整一個晚上沒死,就是想等著封賞。只是昏迷不醒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片片斷斷地不停發高燒哀號。
「弄醒他!」一旁的太監叫道。
兩個更小的太監提了兩桶冰水來,「嘩!」一下潑在仇曄的頭上,在這冬天冰冷的冷水還夾帶著冰塊,仇曄倏地清醒了過來。
他見到眼前的蕭太后,以為將要受到封賞,心中大喜,忘記了嚴寒,強忍住劇痛,急著說道:「啟稟太后!卑職用床子弩射殺了墨家兵者,太后說過,殺墨家兵者封侯!太后可以找人查看那床子弩箭的箭身,都刻滿了卑職的名字!」
「卑職的名字叫做仇曄,是卑職射殺了朱悅的,我還親眼看他摔飛出去!」
「請太后明察!」終於要鹹魚翻身了!蕭太后應該會封我仇曄為一品的王爺吧?我會有一座大宅邸,還可以帶領幾千人的軍隊!儘管柴刀還在身上,但是仇曄掩蓋不住興奮與得意的心情,笑容更是燦爛。
「大丞相,這箭是仇曄射的,他本人也承認了,箭上也確實刻滿了他的名字。按我契丹律法,該處以甚麼樣的刑罰?」蕭太后看也不看仇曄一眼,用既冷酷又厭惡的語氣問著。
「慢著!太后!怎麼會是刑罰呢?太后不是說好封賞一品侯爵的嗎?」是不是聽錯還是太后講錯了?仇曄急著問道。
「來人掌嘴!」太監命令道。馬上一個殿前衛士上來,狠狠刮了仇曄十個耳光,旋即退下。「太后面前,沒問話你不能開口!」太監又命令道。仇曄兩個臉頰都給打腫了,還掉了兩個牙齒出來,嘴角都是血絲與口水,還不停地咳嗽。現在他開始感覺到了寒冷,這個從頭到腳的冰凍感覺,還夾雜著極深的恐懼。
「啟稟太后!按契丹律,以下犯上,謀害征南大將軍,應處以五馬分屍之刑。」跪在地上的韓貪狼,恭恭敬敬地說著,不過他瞧也沒瞧仇曄一眼,就怕被牽連到。
「謀害征南大將軍?」聽到這話,仇曄心中有如晴天霹靂:「難道…難道…這不可能,征南大將軍應該有辦法躲開的!」
顧不得會被掌嘴,他又急著大叫道:「可惡!都是朱悅這混蛋小子害的,如果他肯好好站著,箭就不會誤傷征南大將軍了!」但是因為臉頰都給打腫了,講話含含糊糊的,聽不太清楚他說甚麼。
「都是朱悅害的!他一定會遭報應!」激動的情緒與燃燒的仇恨,他急著不停地吶喊:「不要殺我,我會幫妳們除掉朱悅!我可以除掉朱悅!除掉契丹的心頭大患!」
太監見他在太后面前如此無禮吵鬧,回身從地上撈了一坨馬糞,直接塞在他嘴裡。
「嗚!嗚!」仇曄仍睜大眼睛不停地想要辯解。
「五馬分屍?」蕭太后冷笑著:「不必了!來人,取我鋼爪!」
這鋼爪乃是蕭太后找人用精鋼鍊成的手套,用來對付後宮中忤逆的妃子以及太監的刑具。鋼爪用刑,至極殘忍,受刑的人往往開腸破肚,在劇烈的痛苦中死去。所以宮中人只要聽到這句鋼爪,沒有不嚇暈過去的。太監拿來了鋼爪手套,太后不慌不忙地套上了,恨恨地說道:「謀害大將軍,壞了我契丹好好的一盤棋,這恨實在難以消解!」
「大丞相,你幹的好事,安排這王八羔子在我軍扯後腿!」
「太后請開恩!太后饒命!」韓貪狼也不停磕頭哭求著,仇曄滿嘴馬糞沒辦法說話,身體又固定在擔架上動彈不得,只能拼命搖頭。
「啊!!!!!」十成的金剛指力集中在鋼爪上,蕭太后對天怒吼一聲,一招大內「鷹爪破腦」,仇曄當場腦漿迸裂,爆頭慘死,而血與腦漿,噴得一旁的韓貪狼滿頭滿臉都是。
「哼,你真的以為丞相寶座,不動如山?」左右太監連忙拿來抹布,從太后手中拿下了鋼爪。蕭太后繼續用冰冷又殘酷的語調,對著跪在地上猛磕頭的韓貪狼說道:「你再私自謀劃甚麼,沒有我許可就亂來,這鋼爪下一個粉碎的腦袋就是你!」
「輟朝五日,為征南大將軍守喪!征南大將軍職位我親自擔任,原征南大將軍部屬,由副將蕭排押統領!」說完轉身步入馬車行營,又讓韓貪狼在大雪中跪了兩個多時辰,才讓太監傳令放他回去。
後來,蕭排押依戰功封南京統御使,蘭陵郡王,也就等於接了蕭七殺的位子。韓貪狼太急著搶回被蕭七殺拿走的征南大將軍的位子,卻沒想過,太后真正暴怒的理由為何?簡單說,如果床子弩當天被張瓌搶走,瞄準的不是朱悅,而是蕭太后,或者遼聖宗,這該如何?不過張瓌被契丹士兵追得四處亂竄,最終勉強逃出樹林,回到宋軍,他也沒想過還剩下一支箭,可以拿來射蕭太后或者遼聖宗,畢竟身分敗露,逃命要緊。
既然真相大白,暗算的計策出自仇曄,而仇曄是韓貪狼門下的謀士,這場決鬥就是大宋朝的朱文韜與李武略贏了,宋朝將再度派遣曹利用到契丹大營和談。宋真宗也鬆了一口氣,贏了這場決鬥,歲幣就可以打折,至於打幾折,這就要靠曹利用的三寸不爛之舌了。當然了,最讓宋真宗得意的,不只是決鬥勝利這件事情,而是天命真的站在趙家這邊,他從賭這一把中感覺到了,上天承認他是貨真價實的皇帝。
李繼隆在病榻上見了臥底歸來的張瓌,心情激動不已,臥底間諜能活著從契丹回來的極為少數,而張瓌既然立了大功,於是也就將射殺蕭七殺的功勞一併算給了張瓌。所以,史書就這麼記載下來。蕭七殺的死,果然成為了兩個國家和平的關鍵,失去了最鋒利的箭簇,蕭太后終於首肯願意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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