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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推翻麻將桌,二表哥大聲呼喊他的名字,衝上前拉住他,不讓他繼續攻擊。
長輩們自然非常生氣,尤其是剛從大陸回來的大伯,更是氣得七竅生煙,自己做錯事知道就算了,還被父親寵愛的小輩翻桌破壞,就像當場被賞一巴掌一樣難堪。
事後表哥和阿洛被處罰打掃和整理物品,阿洛悶不吭聲地掃地,表哥快手快腳地把桌上水果餅乾全掃進袋子收好。恍惚間,阿洛看見一盒顏色熟悉的盒子──「哥!」他丟掉掃把,衝過去看那個被丟進袋子裡的東西。
翻過重重食物,終於撈出那樣東西:『這誰送的?』
「不知道。」表哥說,繼續把旁邊的水果疊起來。
『什麼不知道……你想想看好不好?』阿洛不死心地追問。
「好啦!你拿著不要動,讓我想想……」表哥丟下荔枝,「那個……嗯,一個
穿黑衣服的老人……」
『老人?你知道是哪個親戚嗎?』
「知道又好像不知道……」表哥絞盡腦汁拚命回想。
『你快點想啦!』阿洛用力推他,眼睛盯著盒子上的字:「瑞香南棗核桃糕」
『好了沒?』
「要是那麼厲害的話早就@_#(%…)」
『………』阿洛繃起臉。
「你很奇怪耶,不要這樣─啊!我想起來了!他根本不是我們的親戚!」表哥
突然大叫。
『這什麼答案,那他是阿公的誰?』
「他是阿公的好朋友,我小時候他來過這裡,而且,你明明就認識他…」
『我認識他?』阿洛不置可否,順手打開紙盒子,赫然發現一張紙條。
『給阿洛:來找我吧!你阿公有東西要我給你。 莊德仁』
遒勁的字跡,深深透入紙心,用力的痕跡很明顯,是誰有這樣的筆勁?是誰會買阿公最愛吃的核桃糕?
表哥看他陷入沈思,趕緊把外面的椅子收進棚內,下午灰綿綿的天空,開始下起毛毛雨。
『哥,哥…你說他叫什麼名字?』阿洛把紙條疊好,放進上衣口袋,將紙盒放進袋子。
「不知道,好像叫莊爺爺吧。」
* * *
晚上,阿洛又做了惡夢。
一早醒來面對空虛的房子,他突然覺得徬徨,制服隨便套上就出門。
茫然地走到校車經過的點等車,腦子裡渴望洞悉死亡的慾望又緩緩騷動了起來。
坐上校車,旁邊是不認識的高一學妹,阿洛昏沈沈的腦袋靈光一閃。
他拿出紙筆,看著她淩亂的髮絲,應該是個單純的人,『學妹,』
學妹轉過來驚訝地看他,『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哦…當然可以」。她不自然地撥撥頭髮,『呃…妳覺得死亡是什麼?』
「死亡?」
『嗯,妳覺得死代表什麼?』
學妹偏頭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沒呼吸,沒有感情,什麼事都不能做。」
阿洛露出微笑,他喜歡簡單的答案,『謝謝妳,妳的答案很棒,下車吧!』
學妹容光煥發揹上書包離開,阿洛問出興趣來,他發現自己頗喜愛這種遊戲,接連問了幾個人。當天放學之後繞道買了厚厚的筆記本。在睡前幾分鐘,把早上問的問題寫下的便條貼上去,寫下自己的感想,把本子放床頭櫃上,沈沈睡去。
每天每夜,不同的人不同的話被記載在本子裡,阿洛把握任何在學校可以蒐集資料的機會,卻漸漸發現,同學們的答案雖說千奇百怪,愛泡網咖的同學說:
「死掉?直接回重生點就好啦,欸你今天上不上線?」一面拆開電玩雜誌,喜孜孜地開始閱讀。
「生命的盡頭,便是與她相遇……」阿洛聽了搖搖頭,又是個被愛情憧憬吞噬的人。
上課時同學傳來一張便條,「死亡是不是終點?會停止想念。」
傳紙條的女孩露出開朗的笑容,似乎認為這是很好的答案,阿洛笑笑收下了,
瞬間明白一件事──同學已經不夠他探索,必須往更深的地方潛進。
阿洛開始緊鑼密鼓的整日泡圖書館,筆記本上的文字也從口語變成了文言文。
子曰:未知生,焉知死?若無法明白死亡是必經的過程,又怎麼能知道生命存在的可貴?
莊子坦然面對死亡,甚至認為死是至樂……
前世今生大力鼓吹瀕死感應到的靈光……
各種虔誠的教徒信奉他們的神,信奉他們心目中淨土樂園天堂……
三教九流關於死亡的書籍,在阿洛的書堆裡來回穿梭,古代聖人領悟的死亡各
不相同,現代科學極欲證實靈魂的存在亦不得其法,靈媒超能者在接近死亡時產生的感知反應,阿洛看了好多書,依然一點心得也沒有,只是抄寫別人心目中的想法,答案一個也沒有碰觸到他的心。
* * *
阿公過世後,九歲的阿洛獨自拜訪那位神秘的莊爺爺。
手裡捏著母親給的地址,離阿公家沒有多遠的地方,阿洛從沒來過。
一棟小別墅直挺挺的站著,在一片花海之中特別醒目,四周種滿各種花卉,色澤飽滿的花瓣艷得彷彿要滴出水來。
阿洛鼓起勇氣敲門,敲了幾次,終於有個體型高瘦的老者過來開門,蒼白的臉,炯炯有神的眼睛,和表哥描述得沒差多少,阿洛小心翼翼的遞出紙條,不發一語。
別墅的主人,莊德仁,在阿洛還在觀望花園時就已經發現了他。莊德仁觀察他的動作、神態,彷彿看見老朋友的影子,他知道這只是微不足道的移情作用,明明知道,潛意識仍把他當做好朋友看待。
「我知道是你。我們很久以前見過面。」莊德仁嚴肅的說。
『哦…表哥有說到,他說您曾經來看過我……』阿洛想辦法獲得他的認同,跟
著他進到客廳,他直覺選了靠窗的位置,沒想到那是以前阿公的特別座。
莊德仁愣了一下,連忙恢復冷靜:「的確是,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
給你看個東西。」他轉身進入臥房,幾分鐘後取出一個小小的,像荷包般袖珍
的黑色絨布小袋子。
「我跟你阿公,是學長學弟的關係,他是我學弟,本來以為我會先走,誰知道他比我還早走…」他看了院子一眼,凝視阿洛的眼睛,把東西遞給他。
「他說過,不論我們兩個誰先走,都要幫對方處理一件事,也就是傳達口信或者轉交信件──給被指定的人。」莊德仁露出懷念的表情,思緒被引回多年前。
在記憶的河裡泅泳,猛然回神,突然看到有個小朋友坐在旁邊,他定了定神,無比威嚴的口氣說:「現在你可以打開袋子。這是你的了。」
有了這句話,阿洛終於可以打開小袋子,光用摸的以為是信物之類,沒想到是一張紙條。阿公的筆跡一看就知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阿洛狐疑的盯著莊德仁,他露出少見的微笑,彷彿告訴他這就是阿公給的答案。
* * *
高中二年級,阿洛的筆記本快用完了,還是沒有結論。
不管想到什麼,都可以用邏輯或哲學概論推翻。
他在書本的世界裡四處碰壁,現實生活中,他嘗試和老師聊天,老師提出各種不同的說法,像在複習筆記本一樣,他總有辦法找到弱點攻擊,總有辦法拒絕相信。
經過複雜的討論,老師丟下一句:「你心裡已經有了答案,所以每個都不認同!」
阿洛強烈地被震撼了,說不出話。
晚上,自己弄了簡單的晚餐,胡亂吃完,阿洛翻著剩沒幾頁的筆記本發呆。
微微翹起的邊緣,被手指弄髒的痕跡越來越多,難道真的找不到答案?
他皺起眉頭,有種想吐的感覺。
忍著難受的感覺,隨手寫下腦海閃過的句子。當無意識的低吟被劃進紙裡,一枚怪異的句子赫然出現在紙上。
「沒有答案就是答案。」很堅定的句號,停留的墨水旋轉一圈後被吸收。
* * *
放學後,不趕校車,阿洛獨自在球場練投籃,筆記本安分地待在旁邊,隨時待
命。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阿洛投得厭煩了,回想昨晚寫的那句話。
起初,阿洛自己也不懂,反覆想了幾次,隨著伸手─瞄準─投籃的節奏,他跟著反覆唸:『沒有答案就是答案,沒有答案就是答案……』不知從何開始,他的眼睛越來越明亮,混沌的思路越來越清晰,犀利的想法自動在腦海裡排成行列──
熟悉的聲音突然打斷思緒,「阿洛──!」
他轉過頭,手上正要投出的球,被拉回來,然後,悄悄滑落。
是三年沒見面的,翰學長。
『學……學長!』阿洛從驚訝轉成開心只有幾秒鐘,他狂喜地衝向前。
「我回來了。」翰學長依然一貫的冷靜,他的眼睛還是藏不住秘密。他們再度回到久違了的球場,翰學長告訴阿洛,他這幾年的遭遇,脫離混混的團體,把書揀回來唸,重新考試,最後考上某私立高職……
中場休息,乍暖還寒的日子,偏冷的風吹過,清理他渾濁不堪的思緒,今天的夕陽,很美。
一個小女孩坐在籃框底部的架子下,可愛的辮子隨著小腦袋晃動。
她手上抓著一只萬花筒,轉呀轉,咯咯輕笑,笑得好開心,她身旁走近一個男生,大概是她哥吧,傾身說了幾句,小女孩把萬花筒放下,看向遠方,阿洛順著看過去。
大片絢爛的霞光猛烈撞向他。
「也許,我想到的、我看到的,都只是片段。」
被彩霞牽引,阿洛想著,迅速移動書寫的手停了下來。
寬廣無垠的地平線,被建築物遮住的部分,一路延伸衝進山裡。
夕陽深深淺淺掛著微笑。
他用筆桿戳自己的頭,明明還沒想到──
披在天邊的絢彩霞光仍然在微笑,然後,加了阿洛的。
像是想起什麼,漸漸地,笑容在他嘴邊漂開。
「陳家洛!打球啦,要看風景也不是這種時候!」翰學長邊運球邊吆喝,催促
他趕快回去。
返回球場,翰學長漂亮的投進一顆空心,阿洛拿起球,緩緩地,慢慢地,投出──
他們的球局還未結束;他們的人生,才剛要開始。
(結束)
台長:各位網友們,這就是之前說過的小說(心虛)
中台灣文學獎還是只有入圍,呵呵....這次還是很傷心,不過,也是要繼續努力!
接著功課寫完,會po這次中台灣聯合文學獎(溪湖高中主辦)
well,真的覺得這次辦得普通(嘆)
對了,看完記得回應一下喔,拜託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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