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我們開車在北海邊。從北投稻香路上山往淡水,在三芝一片開前一輛小吉普時一家三口飆過的海濱越野地小繞一圈,往金山去吃陽明山腳邊的路邊攤炒野菜,再到萬里上二高回家。
其實自從知道阿才之死後,我是有一點看見海就傷感情的,但是沒道理讓對故人及過去戲劇歲月的悼惜與顧念而影響生活。我先生每開車遊逛就想去看海,我更沒道理阻止他的興致。
但是車子開在北海岸,我就是覺得悲傷。我不想跟我先生講到阿才這個人這件事,因為我不想聽到他習慣性地總要對我所識者加以評論。我們在開車時能聊非常多的話題,我也常與他分享過往生命中喜怒哀樂的印記;其實是非常值得珍惜的、婚姻中的良好友伴關係。
但總有些事,也許是時候未滿,我自己也沒處理完畢,那我是任誰都不想與之<用講的>談那些往事。
一月下旬我們去福壽山農場,下山後到花蓮七星潭(為了星兒天空的朋友、在七星潭長大的 Bay,我很想去看看七星潭)。那青藍色的海、白卵石的灘,離我印象中的都蘭灣太近了,我有些悚慄;但感謝 Bay,我忘了他令我最對七星潭感興趣的一點是他提到該地離戰鬥機場極近,三不五時就有戰鬥機轟然起飛。很快我的注意力就順利被一架又一架的戰鬥機給轉移了。
悲傷時我怎麼辦呢?在車上假寐或真睡,那溢出的些微淚水還可假裝是呵欠引致。
我想到阿才死前最後的那些筆記,聯文上登的。我很難不想罵人--劇場友伴們聽說很多人自欺欺人地以為阿才只是完全自主地選擇<暫時消失>。我難以忍受這些人的鄉愿及殘忍,他們到現在都不願承認我們有一個同伴靈魂一直深受躁鬱症鬱期的嚴重折磨,他們都不承認那個靈魂受苦的程度超過他們的想像,他們都不承認他們(我們!)於關懷和愛我們的友伴一節、有著多麼大而殘酷的輕忽,他們放任阿才在最後一段時間深受死或不死之小決定的折磨,即使到他死後還不承認他死了。他們是這樣地完全不負責任!!!我雖然愛他們,但我仍然像以往身為劇場人時代一模一樣,不能忍受他們那些<習慣性的不負責任>。我之所以一定會離開劇場,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我幾乎不忍把聯文登的那五篇阿才最後札記看完,每一個句子都如此刺痛我的心,讓我戰慄,因為我太清楚阿才那時所經歷的茫然與痛苦。
我幾乎無法朝右多看海一眼。我想到阿才即使是在2003那樣酷熱的盛暑走進海裏消失,都覺得寒冷佈滿我的靈魂。我想哭想大哭一場,現在,坐車行走在北海往南的方向時;但我更不願影響我先生和兒子的出遊心情。
我想大哭一場,為何我放任阿才掉入那樣的孤寂之中,沒有任何人曾給予他最後一段日子裏一點點真正的陪伴。我希望如果我能陪他游到海的深處,給他一個最後的擁抱,再讓他走向死亡--啊!我不知道到底該怎樣,才能填補我對於無法給他任何陪伴、所感到的極大悲傷與愧憾???我不能治癒他人生中因病而一定會受到的痛苦(只有上帝能夠,如果上帝願意的話),我不能保證他人生中可以以<正確的>(令人厭惡的人為形式!)形式認識與接受上帝而得到來自神的最大安慰與支持。也許我唯一能做的只是陪他到死亡的門口,最後一次擁抱他,然後什麼也不必說,默默地看著他走進那門?
我不知道。這些難以忍受觸及之痛的思維讓我隱微的心也幾乎避之唯恐不及。我想不下去,不敢多想,不忍多想。阿才,阿才,我仍然對你覺得充滿愧憾,我多麼不能忍受想到你孤獨一人承受那些茫然時所受的痛苦,我多麼不忍...你的孤獨。
夜放著螢光,也許來自海的折射,光胡亂在微霧中竄遊,小山上矗立兩座大風車半隱在雲中旋轉,車過核能電場載滿滾滾熱流排水口上的橋,遠方十八王公廟前的人車在側頭回望的角度裏向後佚失。
阿才,那我不忍再瞰的海洋。
Eva 05/2/10 Thu 9:37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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