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兒天空寫完兩篇頗具舒發功效的好文章,坐在陽台抽煙,因為具體想起了1993年在關渡山上那棟別墅的陰涼客廳裏每到排戲時間近了我就開始坐著發呆的樣子,我更加細節地想到天父上帝...在地上我的父就如天父差來照顧我的使者。我呆呆地坐著好多天,那個懷疑我就坐在窗裏而死命拍打隔著窗簾外的窗戶叫我名字的學弟(我真高興他現在是德國一所正點劇院的藝術總監,他改行變成舞蹈家了,願上帝保守他去年發現得到白血病的身體與心靈...),我呆呆地坐著,心裏強烈掙扎,好想承認我只想放棄現有我自己掙得的一切劇場名位,我好想好想放棄,我甚至算過最壞狀況我要賠多少錢才能換來一場放棄...國家劇院出錢做的戲,其實就算不演也只要賠他們出的那全額五十萬吧?我這麼想著,想著,直到我爸開著那輛後來被我開到報廢為止的三門喜美,出現在我的門外。
他問我要不要搬回家?他說,病了就是病了,放棄沒關係,你回家吧,要賠錢我幫你出。我說不會賠啦,只要有演就不會賠,不管演得多爛都不會賠。
他叫我那你就整理整理東西準備搬回家好不好?他就開車回家。我記得我站在我租的別墅雕花欄杆邊望著他離開的車背影,站了好久,從高中自己去住台北開始到那年我已經獨居台北了十年,我一直很眷戀爸爸離去的背影,那次最甚;我記得我那時好想用力哭一場,就站在大馬路邊哭沒關係,我爸...我爸他又來救我了....我現在很想大哭一場。
事實是,我勉力執行自己很好的操作能力,很快打包完十年獨居的所有東西,就搬回龍潭。那時打包的箱子有些十幾年來都沒拆開過。從那一個背影到崩潰在家躺三個月到回過神來的第一個禮拜就決志信主的那個週三禱告會為止,我都沒有哭過。
值得高興的是,剛剛我的確哭成功了。小哭,沒大哭,就是了。.....
stone
05/1/8 Sat 6:27am
周凱,今天是你的四十四歲冥誕兼逝世十八週年祭日。感謝上帝,你讓他走得一無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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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真的很愛戲劇系,劇場人。至少我那九年劇場生涯中的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那麼情深意摯的一群人,一個場域。真的,真的,如果沒有那一段劇場生命,我此生無法體會什麼叫<集體的情深意摯>。
我的埔里學長說離開劇場後我其實有打過電話給他,崩潰那年後來信主後打過;婚後小孩一兩歲時在台北家也打過。我自己都不記得。我記得他跟我唯一一次身體接觸,是在蘆洲戲劇系中庭辦的第一屆畢業生歡送晚會,結束時在黃椰子樹影下他老兄跑來找本人,把比他高若干公分的本人緊緊擁抱一下道珍重再見,並在本人臉頰上親了一下。真是純純的在學之愛,因為工作是我們劇場人認為最重要的,私情實在不是個東西,哈哈。
我住在五樓時真是有名,因為生平第一個男朋友(與我同級的美術系)跑來我們系上修小棣的劇本創作,每週規定寫一首詩或一篇文章的作業老師有時會把她認為好的當堂唸出來,有一節課她唸的是該人寫的<住在五樓的女子>,詩是好沒錯卻把我得罪了,於是與該人交往四個月就此分手。
前些天對認為我很有某些潔癖的 Ocarina 坦承我好幾天才會洗一次澡,因大學時住的那間五樓浴室通風不良,冬天吹逆風時會把窗外陽台的瓦斯不完全燃燒的一氧化碳吹進浴室內,我因而中毒幾近昏倒,勉力穿上僅可蔽體的衣物才打開門、就砰然垂直昏倒落地撞了頭上一個大包,從此就對水霧氤溫(找不到字)的浴室深懷恐懼。那次若不是有一堆學弟學妹同學學長老愛往我們五樓跑,家裏熱鬧非凡,也不會馬上有四個以上的男士七手八腳將我抬到房間急救。
周凱出事時我跟他可是清清白白毫無曖昧,只是我可能表示過對該人很欣賞有意追求吧?總之阿郎(郎祖筠,我這輩子欠她的情還沒還)、金梅、第四五屆其他學妹們不知為何對我的反應特別敏感緊張,特別注意我的人身及情緒安全,搞得我好像不對號入座都不行。記得他 12/21 出事,那時我們系上的戲還在藝術館演;之後十幾天我偶爾自己跑去台大加護病房看周凱。他1月八號生日那天凌晨終於走了,阿鏘或志民跟我講的吧?我只記得像個魚眼長鏡頭,我在系館這一頭的走廊聽到遠遠的聲音說:周凱走了。剎時間有如空氣凝凍,整個系館裏走動的人似乎全都靜止了下來,並全部往我的方向轉頭看過來,我簡直不知該在這種預期及防備的關愛心態下做何反應???我不知道他們期待我做什麼,或他們覺得我會做出什麼?我只是靜靜淒然一笑而已。我實在是志不在表演的一個真正的導演人才。
十三號出殯前的凌晨我到了台大的太平間周凱那個冰櫃前靜靜陪最後一程,陪到那燭台上一截最後的短小蠟燭熄滅;燭心裏頭淹了一隻誤闖的蚊子,我將燭餘取下揣入口袋,到現在這還是周凱給我/我自己拿的唯一一個紀念品。那天白天我在五樓上割腕,我並不想死只是想傷害自己,喝了酒、三個大窗戶全開吹著冬天烈風後,滿手鮮血淋漓就跑去學校上課。我到底是因為大家的預期防備心理才割腕演戲?還是因為我終究是會演一場這自傷的戲而引發之前所有的預期與防備心理?who knows,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真的永難忘懷,那些真情摯意,那些愛著我的、我所愛的劇場同伴們,我的同學,我的學長姐,我的學弟學妹,我的學生。乃至於住在臥龍街時指導國北師戲劇社在藝術館演出,一天社長要拿他們申請到補助款中要酬謝老師我的錢來給我,因為我住得離他們學校太近;約好的時間我卻太累在樓上睡著了,等醒來時衝下樓看學生還在不在,他真的在,坐在我租處樓下停的一輛車的後保桿上等我,只為了他覺得非要把這筆錢親手交給社團指導費微薄卻花了很多(與我們自己做的戲比起來,那根本很輕鬆好不好)心力的老師,表示他的謝意。
我真的很愛他們,有些人我欠的情到現在仍沒有機會還,但我永遠記念在心。謝謝你們,謝謝你們,你們有幾位已經死去了....請大家珍重愛惜自己,謝謝你們與我生命中有過這樣情深意摯的交會。
Eva
05/1/8 Sat 7:47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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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Re:「羅倫佐的油」台灣版 to Mufen
mufen
今天看到兩個人寫羅倫佐的油這幾個字;你之外是另一個老同事把她的 MSN ID 改為這五字。
我很高興那天在這裏看到有人貼出ALD三兄弟資訊,一看張爸爸的銀行帳號我轉帳可以不用手續費,當即線上捐了小小心意(我不太有錢,只能說是小小心意啦);過兩天到了昨天看見新聞說兩天就募到6400萬,我一點也不吃驚也不忌妒也不擔心這錢不知用得好不好ㄝ!因為對我來說這是九二一以後我第一次再捐款給國內同胞,這次跟九二一比起來那同胞動員的力量與熱情應該算是相當的,我覺得從去年大選後我們這些同在一島上的人不管被人認為是政治立場站哪邊的,都被政客們惡意撕裂、毀情壞誼、彼此幾近仇恨不往來了,實在太可惡;但ALD三兄弟的事卻讓我們這些不得已千萬聲無奈中被操弄撕裂的老百姓們,重新找到一樣的心、一樣的熱、一樣的關懷與粗暴直接的互相關愛(我最喜歡咱台灣狼的就是那種粗暴直接毫不修釋的生命活力),早就超越了無恥政客們自以為能操弄的那一個狹隘尺度。
這是我看這6400萬捐款的角度;我喜樂的是台灣人們再度找到了自己的團結及合一的獨特方式。
羅倫佐的油這五個字對我也小有意義。記得那年崩潰前排我譯、導的一齣要在國家劇院實驗劇場演出的戲,後期我足不出戶每天只在那棟租住的別墅房子裏呆坐。我的學生、也是該戲的演員在剛開始排戲我還正常的時候就對我推介這部當時的院線片(1992年底、93年初吧!),說我一定會很喜歡。可是我忙得要死,根本沒心情去看電影。後來由同學及學生們自己把那戲演完了,我一場都沒到。
過了好幾年我才在可能是HBO或租片子看了這部片;看時我也是仍單身更無小孩,沒小孩時的我是全然理性絕無現在常會正常流露的感性的,雖然對片中那對義大利裔父母深感敬佩,卻覺得如果是我我早就接受生病的事實了,該死的就死了不必自苦這麼久。當然我感佩的是他們的鍥而不捨為同樣病童的家庭帶來多少希望,他們的確是造福人類的天使。
現在當了媽媽的我,這次看到ALD三兄弟的事,我仍淺淺地想了想當時我的感想;老實說,現在仍然一樣,如果是我,我會讓孩子安然死去。我不會想什麼人定勝不勝天。我應該會坦然接受上天給我的一切。
但是我真高興世界上多得是想人定勝天的人!我不具該種質地,因為我信任上帝勝過一切,所以我能坦然;但大多數不放棄的人更具上帝所造的<人>的特質,就是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若他願意、他絕對有絕對的權力與能力<永不放棄>。
這些人,是一種天使,是上帝因珍愛世人、所賦予全人類的瑰寶與珍珠。我為這些令我敬佩的人,深深感謝上帝。
stone
05/1/8 Sat 5:14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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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Re:nuts趣談。to Candy
在我成長的年代,大概根本沒人知道自閉症是啥。我只能靠自己對幼年時的僅存極少數記憶(我忘性本就絕佳;這點好像很不像自閉相關症<該有>的特質?哈哈),來判斷自己是否真的有點自閉特質。
幼稚園中小班我家住新竹一個大眷村,是那種平房獨戶大院的眷村,我的記憶就是我有些莫名愚勇式的操作能力還蠻被人利用的,因為大小孩想玩管理員老伯放在架子最高層的削鉛筆機,就命令我自己一個人去想辦法偷來;結果我堆了桌椅矮櫃爬上去偷到手,而我的道德潔癖在那麼小時就顯現,管理員叫我招是誰令我去偷的(他似乎不相信我自己會想去偷),我堅不透露、只承認一切是自己幹的。
大班及小一我住新店,僅有的記憶是對幼稚園同學老師深感厭煩,覺得他們實在幼稚到不行,故大班的我一直獨來獨往不願參加團體遊樂。
小一時我有個鄰居與我同年,忘了是否與我同去通車念私小?我放學常去她家玩。她有一盆小芒果樹,記得我一看到那盆小樹就死命認定她會把樹養死,於是想盡辦法把樹偷回來自己養,因而與朋友絕裂的樣子。但那小樹最後是被我養死的,唉。
小二搬家至龍潭、轉學到鄉下國小,正義感還是超強,經常替我的哥們擔下所有一起胡搞出來爛攤子的罪名,到小六時老師對我無奈到極點,因為我老是太誠實承認她想替我 cover 的小查包。
這些是我幼稚園到小六的梗概;我自己無能力從中判斷自己到底有沒有什麼近人認為的<不正常>。我的人際關係也一直有點問題,到國中高中大學乃至成人至今都是一樣,就是太直接、誠實(而且是出於誠懇之心的誠實),但大多數人是不接受這一套的,因此我曾有過一次在工作上被掌權者整倒,卻在我力圖振作不要被她打出劇場圈的過程中,心力過勞交瘁而崩潰,搬回爸媽家整整躺了三個月才回過神來。那次以後至今十二年了(剛剛想到,怪不得去年我又很不順,是不是又是遇到十二年一輪的壞運啊?哈哈!),生命也經歷了結婚生養,已經有了得自失敗經驗的不少省思與人際交往技巧,現在就算仍很誠懇誠實,我多少也可以執行比較好的技巧了。
這個家族的出現對我幫助也不小,至少從各位家長本身也多少流露的一些所謂的<自閉>特質,對我是種安慰與鎮定的大功效。 ^_^
謝謝你給我機會獨白~~~
stone
05/1/8 5:57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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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Re:淡水馬偕急診室
說到淡水馬偕,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送急診的地方(那時住關渡),那次是情緒太激動兼血糖過低(兩者互為因果),真的是被人送去的。醫生一定要留大罵不已(罵我的工作單位;回思起來我那時真的一定像個肖仔)的我住院一夜,他溫和有耐心,護士也一樣非常同情及包容情緒完全失控的我,我被他們的耐心震懾才停止破罵。因內科急診滿的,故我在外科急診處躺了一夜;半夜我的任職精神科醫師的姨丈真不知為何竟然出現在醫院來看我(數年沒聯絡過呢!),他也是一逕平靜安祥地陪我不著邊際地閒聊天,結果如願(我猜他是用精神科醫師的技巧在拐彎抹角引導我)誘我把所有不平、憤怒、受傷、不甘願的情緒與事件都講了出來,我在車禍病人一堆的外科急診室,三更半夜邊哭邊講,最後一句是<那是我的戲劇系,不是她的>,時天色已微亮。
姨丈六點多說醫院早上還有門診先離去了;八點醫護交班時我堅持要拔掉點滴出院。被我吵了一夜的病人們竟有兩三人要我過去與他們握手,一位五十幾歲的伯伯說:你走出急診室,以後還是可以好好做人。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夜,那些陌生人給我的favor,如此溫暖了我,給我拼命繼續奮鬥了半年直到倒下去為止的力量。
-- 2005-01-13 Thu 17:16:57 --
......我流個不停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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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ne 留言:
約好了要帶小孩去 Costco,也是順便讓他一上車就可以睡,吵了我一下午的。趁他睡著,我就順著二高開向北邊,想去基隆看看港口的船。不知為何,想到港口高聳的貨櫃吊架,就覺得很安穩。
一路上小心避免再流淚,還很聰明要禱告求神保守我出入平安。在港口貨櫃廠停逗片刻,水銀燈在雨霧中照亮雄橫的鋼架,這是美麗的基隆港/台灣,就是這個我所愛的地方。
回程時實在沒走過這方向,在一個閃神想著事情的片刻錯過了汐止內湖交流道的牌子,於是憑直覺選了左邊的路;結果上了一高往北。下交流道後回頭走省五甲想回汐止,不幸遇到交流道忍不住就想上,結果竟然莫名其妙一路沒指標地回到了一高,馬上經過汐止收費站,還問收費小姐這是不是中山高。再次回頭,才終於沒再迷路,順利到了Costco的那個交流道口。
閃神的片刻我正想著:我的同學,你們不知道當時我有多恨你們。你們沒有一個人敢為我說話,只任憑我被欺凌。我的老師們,那每一個被召進去開緊急系務會議的人,每一個都妥協,同意把我逼走。我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這些人竟能眼睜睜看著完全不義的事情發生。
禮拜天我打電話給回系上任教至今的同學,請她召集同學會;去年她們要開同學會,我拒絕參加。我向她道歉說這次我會負荊請罪,請她幫忙廣邀同學參加。她說:沒關係啦,那時候你的狀況應該是不適合參加吧。我有點驚訝這些年來她似乎多了比較深刻的洞察力。禮拜二她就回電給我,說就約在十五號禮拜六。呵!這麼快,這麼有效率。
我閃神的時候想,我恨過他們,的確,但是禮拜六這一切都要被面對吧!我現在怎樣呢?我沒有理由還恨他們,那只是年輕的我們面對不義時的手足無措而已。
然後我錯過了正確的指標....迷了路,一共開了七十分鐘的車才到達 Costco。
開車的時候,的確不該回憶著生平恨事。
禮拜六,禮拜六。
他們選了一個我和我先生剛認識時他老是說要去約會的餐廳,不過那時到現在我都還沒去過那餐廳;吾愛吾家,現在看來,這名字也是多年來的一個巧妙的隱喻和總結吧。
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也許我還是無法原諒那每一個看到我都默默無言,曾經都是我的老師、那時都是我的同事的老師們....當我更想清楚成人權力鬥爭及保存戰中必要的技倆及自保之為要,我才有能力侈言原諒他們對我的傷害。
stone
05/1/13 Thu 10:34pm
上帝,幫助我結束這一天吧。我不想再疲憊下去了,我要有一個朝氣明朗的明天早晨。阿們。
-- 2005-01-13 Thu 22:35: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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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2 Sat 4:04pm 增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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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攝於 2005/1/26 Wed 3:22pm,花蓮七星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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