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一遍遍在教室裡巡堂,一遍遍看著星期三下午的進階精修班孩子,個個都是那樣安定、專注地在作文本子裡書寫著自己的生活,我的心裡突然有些捨不得,因為他們都已經準備好升上高階班,暑假之後,我就得放開手,把他們全部移交到秀芝老師的手上了,我知道,秀芝老師一定會對他們很好,但終究還是捨不得。
尤其,看著他們一個一個真情流露地說著自己對作文課的種種期望,那樣快樂的表情,我忽然回想起幾個特別的孩子,對照剛剛開學時候還有他們現在的樣子,我發現,他們真的一點一滴變得不太一樣了。
看起來非常認真的柏佑,從前總是不輕易露出笑容,習慣裝著一臉嚴肅地坐在教室的角落,現在卻能夠帶著微笑上課,有的時候,還懂得在發表意見的時候,適時地幽默一下,感覺上,變得比以前要來得活潑,對於自己過去漫長的學習歷程,也逐漸整理出一條清楚的路,有一種就要跨進另一個層次的決心。
惟中始終在意自己的書寫標準,也給自己很大的進步壓力,於是經常藉著喜歡故意說反話、耍帥、搞笑的方式,來轉移對自己過分外露的期望,即使明白,但還是讓我不時擔心:是不是這孩子不喜歡蕙君老師?!記得,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他在我正激勵每個人都要努力變得更好,才能夠適應將來的高階班學習時說:「反正沒差,進階班很無聊,進階精修班也很無聊,高階班一定也是一樣很無聊。」不過,就在學期結束前,已經漸漸能夠把心打開,分享更多心裡最真實的感覺與想法,雖然表情看來有些彆扭,卻又教人忍不住要稱讚他可愛,哈!
芳宜也是一個奇異的孩子,心裡覺得感動的時候,故意用作文簿遮住自己的臉,被讚美的時候,也表現出一臉不乾脆的扭捏,常常習慣性大聲地嚷嚷:「我就是不想把心打開,我就是喜歡說假的話、寫假的文章!」,雖然她始終不肯承認,但其實隨著一堂課又一堂課的進行,不只是所有的老師,連同學們也都發現了芳宜,早就不再那樣刻意尖銳,而是已經慢慢變得柔軟的語言。
一直在尋找自我突破的绍渝,在敘事跟抒情上,不再像煙花一樣,只是漂亮的修辭和詞彙的堆疊,開始懂得寫出自己真實的情感,也善用意象,是班上進步最多的小魚﹙渝﹚兒。
還有,欣容、郁萱、晏妤、磐石這幾個安靜的孩子,文章上雖然沒有太大的進步,可是笑容變多了,說的話也變多了,有時下了課,還會留在蕙君身邊吱吱喳喳說個不停,直到廠長大人上樓來催了,才肯乖乖下樓。
還有還有,子平和子加這對雙胞胎,是這個學期才加入創作坊的新生,從每一次上課都感覺陌生的表情,到願意真實分享想要變得勇敢、變得大方、自然的心情,尤其是子加,開始會在作文裡放進自己的碎碎念,也洩露了那一份想要被了解的心思。
因為看著他們每個人都是這樣逐漸變得不同,我心裡頭的捨不得才會相對得那麼多、那麼多,然後有些感傷的告訴他們:「唉,教進階精修班的老師,真的好可憐。當你們第一次踏進創作坊,從基礎班開始學習的時候,進階班的老師不是第一雙迎接你們的手,當你們學習告一段落,準備從國中班離開的時候,那雙送走你們的,也不是進階班的老師的手。」
本來覺得,這不過是老師自己單純的心情抒發,孩子只須要接收跟分享,老實說,並不期望孩子們會有什麼太多的回應,但是就在這個時候,紹渝忽然感性地對我說:「可是老師,沒關係呀!我們還有記憶,只要有記憶,還有作文簿裡的文章,進階班的老師就會一直被記得啊!」
天哪,那一瞬間,我實在是太感動了!
在那個當下,我彷彿不是一個老師,而是變身成為一個被學生當成小小孩,一個被學生耐心哄著的、幸福的人,然後,我突然感覺到自憐,實在是一種多餘的可笑。
紹渝的話,讓我再一次的認真思索。
其實,進階班的老師們一點兒也不可憐,反而應該要覺得驕傲。因為進階班的老師就好像是一座又一座的橋,把孩子的學習從基礎連接到高階、國中,雖然我們扮演的只是中間那個「連接」的橋,雖然孩子只是從橋的這一端,走過,到達橋的另外一端,卻也是陪伴著孩子慢慢長大、慢慢學習的一個過程,與其在意自己能不能被記得,不如把橋的兩端站穩,讓孩子在經過的時候可以很安心,這是橋的責任,也是進階班老師的責任。
我要謝謝紹渝為我注入這1000c.c.的心靈點滴,也要謝謝星期三這一整班特別的孩子,在這個學期裡認真、用心,一點一點地讓我看見他們真的在改變,也讓我在夏天來臨之前,搶先一步,做了一場暖洋洋的幸福日光浴,然後,才可以把留在身體裡的幸福能量,分送到接下來的孩子身上。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