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布魯格爾（Pierre Bruegel,1520～1569）《瞎子的寓言》1568年，現藏義大利那不勒斯，卡波迪蒙泰國立美術館。
《盲目》
作者：喬賽‧薩拉馬戈（Jos′e Saramago）
譯者：彭玲嫻
頁數：288頁
2002/8/26時報出版
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瞎了，只有你一個人還看的見，想像一下你會看到些什麼樣的景象呢？
199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薩拉馬戈（Jos′e Saramago）的作品－《盲目》，講的就是這樣一個寓言故事。
一位司機在等紅綠燈時，剎那間卻發現自己什麼也看不見，之後每個市民都被感染而眼盲，雖然政府做了隔離檢疫措施，但是這個莫名的「眼疾」仍然蔓延全城以致全國，最後是每個人都瞎了，卻有一位眼科醫生的太太得以倖免，她為了與丈夫一起，假裝自己也瞎了，一起被隔離檢疫，於是成為整個事件唯一的「見證者」。最奇怪的是，這些瞎眼的人眼前不是一片黑暗，反而像陷入一片乳白色的光輝之中，因而這個「眼疾」又被命名為「白症」。
在薩拉馬戈的筆下，失去視覺的人類幾乎退回了原始部落時代，所有建立在「視覺」基礎的文明事物完全崩毀，人類在城市廢墟與垃圾堆中與貓、狗爭搶食物，在公寓與街道中流浪、瑟縮、死去。在盲目的世界裡，原本高貴的人性情操禁不起考驗，一切的價值標準、道德觀只能在盲目摸索中重建。
在主要場景─一處用來隔離病患的舊精神病院裡，幾乎重演了一次人類文明發展史：從領袖、權威、組織（原始部族社會）的建立到人類不平等的起源－盲流氓（象徵暴政）擁槍自重、霸佔食物、佔地為王，接著是人們被迫以金錢、女性肉體交換賴以生存的食物，其中還有唯一會點字的盲會計（知識份子）的助紂為虐，最後是女性的「覺醒」：眼科醫生太太揭竿起義，以利剪刺殺了盲流氓，帶領一行人逃出病院，重獲「自由」。
故事並未就此結束，唯一沒有瞎的眼科醫生太太接著帶領一行盲人展開「回家」的冒險旅程，故事的結尾卻與開頭一樣，盲人的救贖來得突兀與荒謬，更留下一個諷刺而玄疑的結尾，而整部小說的主角及人物都沒有名字，只以職業、身分甚至特徵來稱呼。
這樣的寓言故事其實我們並不陌生，西方文學史上有喬治‧歐威爾的《一九八四》、卡夫卡的《審判》，不過我第一個聯想到的例子是柏拉圖有名的「洞穴寓言」。柏拉圖把人類的現實世界比喻為黑暗洞穴中的虛幻景象，而陽光普照的洞外才是真實的理念世界。這個寓言告訴我們的是，人類應該努力掙脫身處黑暗的無知處境，尋求光明的真理所在。
本書的導讀者1 指出，《盲目》是進一步點出了現代社會「光天化日」之下的「盲目」，如同故事結尾醫生所說的：「我覺得我們並沒有失明，我認為我們本來就是盲目的。盲目卻又看得見。看得見卻不願看見的盲人。」在一個人人眼清目明的世界裡，我們往往看不清或不願看清楚真相，反而在一個盲目的世界中，事情的真相才得以彰顯！
《盲目》一一檢視人類的自大與不知反躬自省、批判當世的人性墮落與道德淪喪。其中男性沙文暴政剝削女性肉體、助紂為虐的知識份子不敢說真話、國家與多數暴力的荒謬殘酷、真理與謊言的混淆不清，在在都讓身處於此時此刻的我們似曾相識。
薩拉馬戈犀利的明嘲暗諷在本書各章當中俯拾皆是，對人性的洞澈、對政治、宗教權威的奚落、對資本主義社會分工專業的嘲諷。沒有了眼睛，以視覺為基礎建立起來的文明秩序只有崩潰，主播、記者、醫生、司機、指揮官、士兵……所有職業都只剩下一個身分，那就是盲人，而真正的、原來的盲人，也就是受過訓練，懂得點字法的盲人，反而成了盲目世界唯一「看得見」－－卻又拋棄良知，與盲流氓同流合污的「知識份子」。凡此種種嚴肅的批判、論辯與諷刺，都交織溶入此一扣人心弦，宛如科幻、推理小說的劇情當中，讀之，讓人欲罷不能。
古往今來，萬千才智之士在歷史幽谷中徘徊，空谷跫音迴盪著的大哉問：人的生存尊嚴與生命的意義究竟何在？在如世界末日般的災難絕境中，人性尊嚴與道德良知還有意義嗎？《盲目》一書所描述最撼人心弦的意象，莫過於醫生的妻子看見大教堂中所有的畫像與雕像都被蒙上了眼睛的一幕（別忘了她是書中唯一看得見的人）。我們要是看不見影像，那麼影像就失去了意義，薩拉馬戈進一步藉由眼科醫生與太太的對話，推出這樣意味深長的結論：上帝是沒有資格看見東西的，上帝不值得看見人類的苦難，神像蒙上眼睛，盲人才有尊嚴，這倒讓我想起了米蘭昆得拉的名言：「人們一思索，上帝就發笑。」，同為世界級作家，其間境界高下立判。
值得一提的是，薩拉馬戈描繪盲人以手搭肩，相互牽引的景象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畫家布魯格爾的名畫－《瞎子的寓言》2 。由瞎子帶領瞎子，最終的結果是一起走向不幸。這幅畫中，跌落溝中的瞎子與尚在地面的瞎子中間是一座教堂，熟悉西方歷史與藝術史的人都知道，此畫有諷刺教會的深層意涵，但是我們不知道，薩拉馬戈的「盲目」寓言，是否與他的作品《耶穌基督的福音》被葡萄牙政府以褻瀆宗教為由，否決參選1991年的歐洲文學獎有關3 。但是由本書第8章引用：「……畫中盲人的命運－同時行走、同時跌倒、同時死去」，薩拉馬戈由此畫獲得靈感，應無疑義。
在民主基礎淺薄、民粹情緒高漲與反智風氣盛行，卻又面臨內憂外患危機的台灣社會，我們太容易被「盲目」所包圍，失去追求真理真相的勇氣與能力，此時此刻，我推薦大家來讀《盲目》。
1本書導讀者為輔仁大學西班牙語系教授張淑英，文可見書背，或見時報悅讀網。
2關於此畫資料及其介紹，可參見《世界藝術史》（台北，聯經，1998年9月初版）p.158。
3關於薩拉馬戈及其著作簡介，可參看時報悅讀網－看‧見‧薩拉馬戈
http://www.readingtimes.com.tw/Extension/Saramago.htm
其它參考資料：
盲裡尋路─閱讀薩拉馬戈《盲目》兼及高汀《蒼蠅王》：
http://www.readingtimes.com.tw/authors/vincent/books/book88.htm
現實呼喚正義－薩拉馬戈訪談錄（簡）：
http://cn.geocities.com/xiaoyu0629/zt145zy.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