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樣的OS:寫到頭暈了還欲罷不能的文章……。搞不好可以寫個系列來玩。)
話說,柚子當兵時有幾次大難不死的經驗。比方說油罐車著火了而我剛好必須抱著滅火器站在旁邊待命;在靶場上不只一次被上膛待發的槍近距離瞄到;甚至連打靶負責看靶,躲在靶場兩側壕溝裡時,都曾發現有流彈命中我身邊的矮樹叢。我當時距離那棵樹也不過三、四十公分左右。
而最驚險的,還是有次我們這單位去幫一梯剛入伍的新兵作身體檢查,包括抽血。這是例行性任務,沒什麼。但是過了一、兩個星期左右,一看到我們的醫務內部公告全傻眼了:「本梯次新兵傳染病患者統計如下:梅毒合計N人,淋病合計N人,HIV陽性反應合計N人,……。」
哇靠,這一梯新兵是怎樣,都是在窯子酒店混大的嗎?一堆性病。……,慢著,HIV陽性反應?HIV?那不是……。喵的咧,當初是哪個白痴單位的軍醫讓他們入伍的啦?
即使說都知道要真的被感染到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但是我們這群去幫忙體檢,尤其是負責抽血的人,還是忐忑不安了好一陣子。
柚子在當兵時,抽籤抽到醫務單位。接受一整套醫務專長訓練之後,臂上掛著紅十字的徽章,在南台灣的艷陽下渡過一年半的時間。
在一般的印象中,醫務單位向來是爽缺。但是我幾乎可以肯定,柚子服役的那個單位,大概是整個國軍最難爽到的單位。三不五時就在那邊跟安妮(CPR練習模型)接吻,一個不小心整個人就會被包成木乃伊(練習繃帶包紮),不然就是叫你肩膀上扛個人橫越操場。尤其是柚子,因為看起來蠻「扎實」的,所以被分配到的「傷患」都是重量級的。最重的那一個,也沒多重啦,九十幾公斤……,喵的咧,這又是哪一隻白癡軍醫放隻神豬進來當兵的啦?
說到這個,醫務單位在軍中被歸納成後勤單位,但是柚子一直覺得,我們應該是特戰部隊。理由很簡單,別的不說,你知道我們身上那個紅十字徽章有多容易被瞄準嗎?有回演習,我在掩體裡怎樣都找不到別單位的人,但是就一直看到一堆紅十字在那邊晃來晃去,用步槍瞄上去剛剛好。尤其是肩上扛著一個人行動的醫務兵,閉著眼睛都打得到。那回還不知道為什麼,軍官的紅十字放在鋼盔正中央,彷彿在說:「來打我啊,啦啦啦,打不到咧~~。」
唔……,慢著。我這一篇不是要寫軍中生活記趣啊。是又繞到哪去了……。趕快回魂喔。
喔,生命啦。……,等等,先讓我把應該要有的fu找回來。
好了。
柚子當兵的經驗跟很多人不大一樣。算是幸運吧,我常說,別人當兵都在學殺人放火,我們是在學救人。殺人放火的技巧學得再專精,離開部隊沒有一樣能用,不然會被抓去關。而我們學急救、學醫務知識,要是以後萬一真的遇到什麼狀況了,至少還可以有點反應。
而這個經驗,跟寫生命以及死亡的文章有麼關係呢?
有,有關係。
從柚子正式開始接受醫務兵訓練的那一天起,我對於生命、死亡這兩者的看法有非常強烈而深刻的轉變。
有看過戰爭傷亡的照片嗎?槍傷、破片傷、刀傷、燒傷,還有最可怕的化學戰傷,以及細菌戰傷。
尤其是後面那兩個。只要瞄過一眼,三天內吃不下任何東西。
一般人可以不看,也不必看。但是我們當時的身分是軍醫人員,很有可能必須在槍林彈雨下,努力把這些還沒變成屍體的人搶救回來,試著讓他們自己活著回去擁抱家人,而不是由軍方去通知他們的家人來領骨灰罐。
所以我們曾經慘白著臉,慢慢學著如何處理各式各樣的狀況。同時,心裡想著,為什麼會發動戰爭?看過這些照片,沒人會想戰爭。
好吧。這些離一般的世界太遙遠了。
那麼,有看過混合性細菌感染,也就是蜂窩性組織炎的傷口嗎?有看過一個人突然全身冰冷在你面前休克嗎?有聞過身體潰爛的人的味道嗎?有見過癌末病人連嗎啡都沒辦法止痛的病苦嗎?有看過急救時電擊到噴血的狀況嗎?有……。
夠了。
這也是我對於醫護人員相當尊敬的原因。尤其是護士,那是一個付出與收入不成比例的工作。
從當兵時開始,以至於今,因為各種機緣,柚子看過很多意外、生病以至於死亡、死亡後的情景。每次遇到這一類的狀況,我不是努力回憶當年學過的緊急護理技術,就是拼命實踐自己所有的哲學宗教知識。
有生命一定會有死亡。這是不會改變的事情。就算是聽說科學家已經可以把人體冰凍起來,等到醫學技術足夠成熟之後再解凍讓他們去長生不死,但是這些人現在看起來跟屍體有什麼兩樣?
生命出人意外的脆弱。常常看起來會是長命百歲的樣子,但隔兩天卻聽說心肌梗塞或是中風,不然就是一場車禍走了。到目前為止三十來年的歲月中,我已經這樣失去好幾個親戚朋友了。
可是生命有時又是出人意外的強韌。明明醫生都已經發病危通知發到不想再發了,這個人偏偏可以一口氣從ICU加護病房轉普通病房再轉回家中臥房,過一段時間後又是活蹦亂跳的。不然就是應該只剩下幾個月生命的癌末患者,一、兩年後還在跟你討論一些有的沒的。
生命是怎麼回事?死亡又是怎麼回事?大部分的時候,生跟死並不是一個人的事情,面對的時候,沒有辦法坦然?
這個範圍太大了,心情也太沉重了。
以柚子自己來說吧,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是醫護人員,一直有堅定的宗教信仰,也有一些些哲學的基礎。因此,我還知道怎樣面對生或死,但是沒辦法掌握面對時的心情。
比方說,「生與死無二無別。」或是「死亡並不可怕。死亡是生命最莊嚴的句點,也是另一個生命最莊嚴的起點。」
這是柚子聽來的話。對啊,就是這樣沒錯,應該如是面對生與死。只是。
只是,說到跟做到是兩回事。特別是這樣重大的事情。
生跟死。如果再以我自己來說,到目前為止,我也只是知道,能認真呼吸的時候,不可以放棄;到了那一刻來臨,希望走得很自在很快樂。
而再過去,還不是我所能知道的境界。
思路已經開始阻塞了。
先到此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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