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兩千年,世界各地都在舉行巴哈逝世250週年的紀念活動。法國的羅浮宮推出了「螢幕上的巴哈」展,播放的影片包括多位著名音樂家詮釋巴哈作品的紀錄片,及被巴哈音樂啟發靈感而創作的各種表演藝術。在舞蹈方面的影片,編舞家韓弗里(Doris Humphrey)、巴蘭欽、馬林(Maguy Marin)與巴拉斯卡(Felix Blaska)等人的作品是播出重心,最後並以法國著名的編舞家、舞蹈家伯帝(Roland Petit, 1924-)創作、1946年在法國首演的作品《青年與死神》(Le Jeune Homme et la More)做為結束,演出者是伯帝同齡的妻子容麥赫(Zizi Jeanmaire)與紐瑞耶夫。
看過八十年代一部知名電影《飛越蘇聯》(White Nights, 1985)的朋友們應該都有印象,電影一開始,巴瑞辛尼可夫(Mikhail Nicolaiyevich Baryshnikov, 1948-)就在舞台上跳了長達八分鐘的舞,沒有一句對白。他所跳的舞碼,正是《青年與死神》。這齣由伯帝編舞的舞劇,編劇是同樣赫赫有名的法國達達派詩人、小說家、劇作家兼畫家科克托(Jean Cocteau, 1889-1963)。你或許會問,這跟巴哈有什麼關係?因為舞劇中使用的音樂,包括了爵士樂與巴哈c小調帕沙加利亞舞曲與賦格(Passacaglia and Fuger in c minor, BWV 582),也就是影片中大家所聽到的音樂。
原本這支曲子是管風琴的獨奏曲,後來再由音樂家雷史畢基配器。巴哈將一個8小節的樂句重覆演繹21次,每個循環都加入新的元素,讓樂曲逐漸走向毀滅性的高潮。這跟後來拉威爾的管弦樂曲《波麗露》有異曲同工之妙,巧的是《波麗露》也被大編舞家莫里斯·貝加(Maurice Bejart, 1927- )改編成芭蕾舞劇,在1981年李洛許導演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這些人與那些人》(Les Uns et les Autres, 國內譯作《戰火浮生錄》,不過我想大家只記得他的《偶然與巧合》)當中,就用了這支舞當做片頭及片尾,給觀眾產生巨大的視覺與聽覺衝擊。這種循環輪迴的曲子,總是讓人聯想到人生,因此也成為貼切的電影、舞劇音樂。
有人形容巴蘭欽的作品是「看到音樂,聽到舞蹈」,電影中巴瑞辛尼可夫也曾經對這一點現身說法,堪為對巴蘭欽的最高禮讚。福金在《新舞蹈宣言》闡述說:「舞蹈和其他藝術的地位是平等的」「新舞劇不要求作曲家寫出為舞劇伴奏的『舞劇音樂』」,話雖如此,但這兩支舞似乎都在說明一件事:若真要與偉大的舞蹈相提並論、相得益彰,恐怕仍非大師級音樂家作品莫辦。
《青年與死神》是伯帝早期的代表作,敘述巴黎的青年畫家被女友拋棄後在閣樓上吊自殺。接著女友以死神的形象來到這個畫家的身邊,引導畫家飛向未知的極樂世界。
如同所有的芭蕾舞劇一樣,故事結構很簡單,就是個鄉下人在大城市被欺騙而輕生的經過,精采與否,就全看舞星詮釋的功力。影片中,我們看到年輕男子從期待情人到來的忽悲忽喜開始,隨後與女友週旋於椅腳桌邊,再到女友離去時的痛不欲生,在暗示之下,他完成奉獻生命的儀式,與女友化身的死神一同離去。舞蹈中最有力的道具,正是那把椅子及那張桌子,主角以它們來展現他的情傷,甚至用它來自盡。我們看到舞星踩倒椅子前進,如同在爬樓梯一般地輕鬆,隨後在桌子上表演著出神入化的鞍馬動作。一般人失戀之後內心的痛苦、煎熬、掙扎與撕裂,其無以名狀,縱如莎士比亞說的「在每個毛孔裡放進舌頭」,仍不足以訴說,而舞星卻以出神入化、翻滾扭曲的肢體演出為他們道盡。
二十年前在電影院看到這部片,其後反覆看過不知多少次。讓我印象深刻的,除了巴瑞辛尼可夫出神入化的舞技之外,簡單有力的故事、瞬間變化的舞台,還有幕落之後,那名長相神似戴安娜的女士瀟灑的獻花動作:她把花束俐落地甩上舞台,隨後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與國內的獻花者求的是上台露臉的俗氣作風截然不同。多年後,巴瑞辛尼可夫率領白樺樹舞蹈團來台演出,久不看表演的我反常地購票入場,只為瞻仰大師風采。當晚,他老人家雖然沒做出太多高難度動作,但是舉手投足之間,仍然可見昔日英姿。
造化弄人的是,最近幾年與這部電影相關的事物,有如極端對照的人生一般。電影中與巴瑞辛尼可夫同台演出踢踏舞的黑人舞王葛雷哥利.海恩斯(Gnegory Hines)於2003年因癌症過世,乏人聞問;次年,巴瑞辛尼可夫參與了影集《慾望城市》第六季的演出,引爆話題;踢踏舞在國內爆紅;至於國內的觀眾,對這部片的印象恐怕僅止於它的主題曲:Say You, Say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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