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室報告三不五時,我會在「編輯室報告」這個專欄裡,談一些我覺得重要的事情,這些事情通常都讓我笑不出來,所以刊出來的文章要讓你笑出來也有點難,可是應該談的還是要談。
這個星期,我把三篇相關的文章擺在一起,三篇文章提到的共同人物,就是以前民進黨的文宣主任,現在的立委兼媒體節目主持人兼連戰的宣傳人員陳文茜。文章都註明出處,文責自負,另外,也歡迎讀者在網路上自由轉載。
※第一篇,是2003年9月10日,刊登在中國時報「時論廣場」上的一篇文章,由清大學者姚人多所寫,題目為「後蔡同榮時代媒體」。徵得姚人多的同意之後,全文轉載如下:
在當代西方的思潮中充滿著各式各樣的「後」學,舉其大者如後現代主義,後結構主義,後殖民主義等。學界對這些主義一直存有正反兩極的看法,爭議的重點在於那個「後」字。反對的人認為,如果「後」指的是某個舊東西的終結以及新事物和想法的出現,那麼上面我所講的這三個主義的正當性全部都必須劃上個大問號。
蔡同榮在上個月底終於退出民視了。這兩個禮拜以來,我一直在等待台灣的媒體對於他的退出做出「後蔡同榮時代」的反應,不過我等來等去卻一直都等不到。如果我們稍加留意前一陣子關於蔡董退出的新聞報導,絕大多數的處理方式都在問,他的退出對於陳水扁總統的連任有沒有加分的作用,幾乎沒有任何人有興趣討論「後蔡同榮」時代媒體自身的前途及命運。在凡事都講究近距離偷窺的台灣媒體大環境之下,蔡同榮退出民視這一個與自身媒體環境及其改造有著極度相關的事件上,記者先生小姐們倒是很有默契地與新聞事件保持距離:他們好像在講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這就讓我感到十分困惑:為什麼台灣的媒體對他的退出沒有任何喜形於色的表現? 照道理說,走了蔡同榮,媒體應該大加慶祝才對,因為,在象徵的意義上,它代表著媒體從不當的政治介入中掙脫出來。過去我們常常形容媒體被政治力量掐住脖子,不過,為什麼當這雙掐住脖子的手放開之後,媒體似乎連一點歡欣鼓舞的感覺也沒有?我們看不到媒體趁著這個機會追求自身的主體性,我們看不到媒體主動要求其他政治人物也一起退出,我們看不到媒體利用他的退出給自己一個革新再造的機會,原本這應該是個絕佳的歷史契機,不過,台灣的媒體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機會錯過。
蔡同榮此刻也許很後悔,在退出之前這麼多雙眼睛在注視著他的決定,然而,在退出之後,媒體卻一點也沒變,亂的照亂,爛的照爛,這很諷刺地印證了他退出之前一而再再而三說的話:他當民視的董事長對台灣媒體的亂象只有非常小的影響。
對於台灣媒體關於自我改革所表現出來的冷淡,最常見的解讀方式是:台灣的媒體受制於一些結構性因素,比如說,惡質的市場競爭。在結構性因素沒有除去之前,改革是絕無可能。某種程度來說,這種說法是對的。不過,用這種說法來解釋問題常常會導致一種行動無用論:反正一切都是結構,所以身為媒體工作者什麼都不用做,因為做了也是白做。
我知道有一些記者先生小姐他(她)們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事物,就是每天上叩應節目瞎掰一通卻能名利雙收。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這些人的所作所為不是在撼動這個令人窒息的結構,而是在助長其生命,增加其能量。我也知道記者內部對這些叩應記者一直存在檢討及批判,不過,到目前為止,沒有人有權力及權利要求他們不要繼續他們的所作所為。這反映出當前台灣媒體一個最奇怪的地方:阻止台灣媒體改革的不是外在的敵人,而是身邊的同事。
其實,每隔一陣子台灣社會就會吹起媒體改革的號角,蔡同榮退出民視就是其中之一。事實上,台灣的確有機會在媒體歷史上留下一個「後蔡同榮時代」,不過,由於缺乏行動,終究「後蔡同榮時代」只是一個虛構,因為什麼東西都沒變。 ※接下來這一篇,是2003年10月4日,我針對姚人多的文章所寫,刊登在蘋果日報「論壇」版上的一篇回應的文章。
日前在媒體的輿論版,讀了媒體評論者姚人多「後蔡同榮時代媒體」一文,不禁想起台北東區的一位警察。
先說姚文吧。姚人多顯然是對陳文茜這種政客兼媒體人,在蔡同榮退出民視之後,卻沒有遵守承諾也一起退出媒體,而感觸良多。
姚文以「後現代」引出「後蔡同榮」一詞,但是老實講,探究陳文茜政媒兩棲這種現象,不必大學問,「後廉恥」就可以解釋了。
所謂「後廉恥」,「先撈錢,後廉恥」之簡稱也。是的,事情真的沒有那麼複雜,像陳文茜這樣的政客兼媒體人,圖的,不過就是錢罷了。
我們什麼時候見過一個民意代表,主持節目不講,還堂而皇之地表明要幫某位總統候選人助選,接著就在該候選人的政黨所屬的電視台裡開節目,然後還(媒體爆的料)跟他提一堆競選公關案子,費用逾億。
不過老實講,要是我跟一個借人家三千多萬連借據都不必開的凱子熟,我也會跟他提一堆案子大撈一筆的。
其實所有惡搞的政客,圖的也不過就是錢,陳文茜這樣的政客兼媒體人佔上風的是,她可以在自己的節目裡大義凜然地用「不要臉」這樣的形容詞,去罵其他那些同樣也是撈錢、阻止台灣邁向更好境界的絆腳石。
在文明國家,如陳文茜曾經遊學的美國,不要說政客兼媒體人的現象不容發生,就算發生了,媒體的反應也會讓犯規者知難而退。可是在姚文裡,他對台灣媒體於「自我改革」議題上所表現出來的冷淡大為吃驚,但這也是很好解釋的。我想到的一個名詞是「近親繁殖」。台灣的媒體圈子小,待久了大家都相熟,某甲曾是某乙的長官、某丙在某丁的版面上有專欄、某戊跟某己以前是情侶,有這樣的人際關係,自然衍生出越來越弱智的媒體批評跟監督。
於是一些媒體人批起政治亂象(跟敵手)頭頭是道,口沫橫飛,但是對同樣也是不公不義的媒體亂象,「不要臉」三個字就是出不了口。不過憑良心講,就算出了口,又怎樣?「後廉恥」當道,仗的,其實就是意識型態、族群的炒作,只要有那個市場在,有錢撈,「不要臉」三個字再大聲,被批的人在乎嗎?
用前一陣子在台北東區看到的一個景來收尾:
有幾個攤販在忠孝東路上擺地攤賣假名牌,突然警察來了,客人一哄而散。奇怪的是,攤販反而處變不驚,警察開單子問資料,攤販有問必答。問一位對此現象熟悉的朋友,為什麼攤販不在乎,朋友笑道,那些攤販那個身上沒有一、兩百張罰單,可是一皮天下無難事,單任你開,罰鍰不付就是不付。對那些賣假貨的來講,每天撈到錢才重要,美好的市容、賦稅的公平、版權的尊重,去他的吧。
姚人多,你就是文章開頭我提到的這位忠於職守開單的警察。本來我只想當個路人的,可是昨晚聽了一夜老搖滾,迪倫還是讓我流淚,史賓斯汀依舊讓我多脂的血液快速奔流。於是提筆為文,管他以前是不是朋友,以後會不會相遇。
※第三篇,則是2003年10月11日刊登在台灣日報,署名「尤華梭」,標題「馮光遠與陳文茜」的一篇文章,「尤華梭」其實是一位跑政治線的記者,不過因為工作的關係不便用真名發表,他寫了這篇文章之後與我聯絡,也同意報報的轉載。以下便是全文:
以「給我報報」聞名的資深新聞人馮光遠,最近寫了篇與立委陳文茜「割袍斷義」的文章,對陳文茜沒有兌現「蔡同榮退出民視,我就退出媒體」的承諾提出犀利批判,內容兼具理性、感性與難能可貴的道德勇氣,令人讀後深深動容。
馮光遠這篇刊登在蘋果日報上的「莫比斯環,媒體怪圈,近親繁殖」投書,主要是呼應清大學者姚人多於中國時報撰寫的「後蔡同榮時代媒體」一文,只是中時不敢刊出馮光遠對陳文茜的合理批判,所以才會出現馮光遠「隔空喊話」的現象,但並不影響馮光遠這篇文章的價值。
馮光遠不但與陳文茜早就認識,而且還是長年好友。因此馮光遠要批判陳文茜的「政媒兩棲」現象,比其他人有著更大的人情包袱與下筆顧忌,但他選擇向自己的理性與良知負責。
馮光遠在文章中開門見山指出,「老實講,探究陳文茜政媒兩棲這種現象,不必大學問,『後廉恥』就可以解釋了……事情真的沒有那麼複雜,像陳文茜這樣的政客兼媒體人,圖的,不過就是錢罷了。」
他做出這種指控的証據則是「我們什麼時候見過一個民意代表,主持節目不講,還堂而皇之地表明要幫某位總統候選人助選,接著就在該候選人的政黨所屬的電視台裡開節目,然後還(媒體爆的料)跟他提一堆競選公關案子,費用逾億」。
馮光遠呼應姚人多所說,台灣媒體對於「自我改革」議題反映冷淡,但他更進一步分析認為,這種冷淡的原因是「近親繁殖」。因為台灣媒體圈子小,待久了大家都相熟,有這樣的人際關係,自然衍生出越來越弱智的媒體批評跟監督。
馮光遠結尾的心情告白更是讓人感動:「本來我只想當個路人的,可是昨晚聽了一夜老搖滾,迪倫還是讓我流淚,史賓斯汀依舊讓我多脂的血液快速奔流。於是提筆為文,管他以前是不是朋友,以後會不會相遇」。
之所以不厭其煩引述馮光遠文章,是因為台灣的「政媒兩棲」問題就像馮光遠所說,根本沒有那麼複雜,政客不是為名、就是為錢而已。陳文茜之所以更令人失望,是因為她比任何政客都更愛批判別人,但卻最缺乏自我反省的能力。
當初社會各界要求政治人物退出媒體時,蔡同榮說「國民黨退出中視,我就退出民視」,陳文茜則說「蔡同榮退出民視,我就退出媒體」。現在,蔡同榮已被陳水扁總統與民進黨中常會逼退,陳文茜卻照樣在中視主持「文茜大妹大」,自己說過的諾言早被拋到九霄雲外,也著著實實被蔡同榮比了下去。
姚人多認為,「後蔡同榮時代」只是一個虛構,其實什麼都沒變。沒錯,如果像陳文茜這樣,連在麥克風面前親口說的誓言都能吞進肚子裡,蔡同榮退出後的台灣媒體生態,還真是沒什麼改變。
但事情也沒有那麼悲觀,只要還有人記得陳文茜的諾言,陳文茜的為人信用就會繼續破產下去。總會有那麼一天,陳文茜這類政媒兩棲動物會被台灣社會淘汰,還給台灣媒體一個乾淨自主的空間。
後語:
當初要寫文章批陳文茜的時候,幾位我跟陳立委(兼政論節目主持人兼連戰文宣)之間的共同好友,問我有沒有這個必要,我說,我們這些人從初中開始聽搖滾音樂,搖滾樂的理想色彩這些年來一直影響著我們的所作所為,如果我放棄,這麼多音樂不是白聽了?講完,大家都沒話說。
寫完文章,中間還有一些風波,不過都是小事。但是重要的是,彷彿便秘多日之後終於拉出來,通體舒泰。我跟陳立委(兼政論節目主持人兼連戰文宣)之間的交情當然是沒有了,這無所謂,棒的是,她的各種頭銜日後我也不必記那麼多,一個「說話跟放屁一樣自然輕鬆的政媒兩棲的痞子」,大概就是日後我對她的公開稱呼了。
不再便秘的 給我報報總編輯 馮光遠
PS:喔,對了,在蘋果日報跟給我報報刊登文章有一個共同的好處,就是痞子打電話跟老闆哭訴也沒有用,另外,痞子當然更不敢打電話到編輯部來罵人。
(轉載自「給我報報」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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