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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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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1
咖啡店門前的廣場可以停個七、八台轎車,我站在路邊遲疑了一下,這家店看起來處於午休狀態,路上一個人也沒有,門前廣場空蕩蕩,這裡……一個路名叫做牛埔東路的地方,怎麼會有人來吃下午茶?……招牌上大大字寫著「下午茶」……好吧,此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對我這個只靠雙腳走路的人而言)……我已經走了四十分鐘的路,進去再說……推開扎實厚重的玻璃鑄鐵雕花門……
像是闖進一家私人大宅院,幾個孩子(一看就知道是店裡的孩子)在兩排咖啡桌的大走道上追跑,我幾乎把站在吧台裏的女服生當成這裏的女管家……有賣咖啡嗎?……外帶還是內用?……內用……
女服務生似乎也一臉尷尬地從吧台走出,引領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遞給我一本Menu,再回頭端了一杯開水來……我點一杯曼特寧……
在擁擠的大都市住習慣的人,很難想像有這麼大的一間咖啡/簡餐店,一間大廳,兩間副廳,還有兒童遊樂間,當然擺了一座色彩鮮麗的溜滑梯……
店裏有點昏暗,天花板挑得很高,吊燈長長垂下,燈光只開了一半。在窗邊還有外來的光線,這樣的光度很適合我讀書,就當做臨時造訪宅園的主人,友人剛巧不在,管家就讓我坐在這裡等主人……
讀著讀著手中的《白噪音》,眼睛掃過幾行完整段落的停頓間,自然地環視餐廳的各各角落,兩間副廳關著燈……服務生用酒精燈虹吸管煮我的特調曼特寧……咦~~那裏有座書架……就當做宅園主人的藏書櫃吧……我有窺視別人藏書的癖好……
三浦綾子……不就是《冰點》的作者……《驢駒先生》?到底是本什麼書……三浦綾子親自寫一篇序文,談到她為什麼寫這本《驢駒先生》……(鑾摧我該睡了。今天還是寫不完,其實是我學著要把一件事情寫得長一點)
2011/11/2
耶穌和門徒將近耶路撒冷,到了伯法其和伯大尼,在橄欖山那裏;耶穌就打發兩個門徒,對他們說:「你們往對面村子裏去,一進去的時候,必看見一匹驢駒栓在那裏,是從來沒有人騎過的,可以解開,牽來。若有人對你們說:『為什麼做這事?』你們就說:『主要用牠。』那人必立時讓你們牽來。」.......馬可福音第十一章1~3節
《驢駒》是榎生保郎的自傳。他是一位傳教牧師,可是有人對他說:你沒有受過洗怎麼可以佈道。他說:我就是那隻沒有什麼能力,還沒有被騎過的小驢子,聽主的差遣,就去做事……
三浦先生在診療室外,等候三浦綾子的時候,就是看著這本自傳入迷的。他已經進入驢駒先生的虔誠狀態……三浦綾子從診療出來,三浦先生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說:這本書很好看……綾子腦子裏只有醫生剛說那句話:懷疑是癌症,必須進一步檢查……此刻,她對這本小書產生厭惡感……
綾子沮喪地對丈夫說:可能是癌。三浦先生卻很輕鬆的說:不必擔心,就算萬一是癌症,也可以祈求神醫治。對神而言,醫治癌症和醫治感冒同樣容易……想必是受到這本書的影響,綾子對驢駒先生更加厭惡……
後來,事情過了,綾子並沒有得到癌症。幾年後她才看了《驢駒》這本書,決定要把榎生保郎一生寫成小說。就是我在這家咖啡店讀到的《驢駒先生》……
心裏想著:有一天買到這部小說,我要把它送給哲維……幾年前他送給我一部精美的聖經……一趟遠行總算有一個意外的收穫……
2011/11/3
死了也好,生長在這種爛家庭,連成長的資格都沒有。
任他怎麼揮都揮不去,父親和奈美惠潔白的肌膚所留在他心中的陰影。
今天上數學課時,當杉浦老師在黑板上寫下X時,一郎卻把這種曲線與奈美惠的身體聯想在一起。接下來的每一個X,他都把它當作所有女人的身體。摘自三浦綾子《積木之箱》
我已經開始喜歡三浦綾子,喜歡老一輩作家的寫實風格。符傲思在回答採訪者的一段話中提到,他希望未來的寫作要更加的寫實……。他的意思大慨是說,創新的東西也許做個夢就有,但是寫實卻是要一直下工夫磨練的……
如果你把注意力放在細節的描述上,你會發現赫胥黎《美麗新世界》非常的寫實……
2011/11/4
我們坐在大葉高島屋對面士東路口的Mister Donut店前的戶外座椅。
前面的山巒上出現一道彩虹,我們看著它出現又消失。鑾指著山上彩虹橋的一端,問我:在山上那裏的人知道自己身處在彩虹裏嗎?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覺得這一個愚蠢的問題。可是盯著這道彩虹……盯久了,就覺得自己身處在山裏的彩虹之中。鑾畢竟是一個直覺感比我好很多的人。
我依舊務實地說:人不可能在彩虹裏,彩虹是幻影,是陽光穿過雨霧產生二次折射才看得到的,它永遠在很遠的天空上。就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樓,人是不可能在海市蜃樓裏。妳懂了嗎?笨蛋大豬頭。
那麼我問你,人會在夢裏嗎?你不是常常寫〝我在夢裏……〞,而不是〝我夢見……〞。你才是笨蛋大豬頭。鑾用得意的眼神看著我,嘴角翹了一下……
2011/11/5
多年來,週六的圍棋課我都開放讓家長在教室後面旁聽。我的用意當然是,希望家長可以共同學習,陪孩子一起下棋。
剛開始有點擔心,家長理解力比較好,聽懂一點皮毛就干預起孩子學習。後來,發現這些大人根本就跟不上這些孩子的學習進度。在家裡下棋,老是莫名其妙被小孩痛宰……
這些大部份是幼稚園的孩子,我能教的都是很基本的東西,就是那種「自然而然可以理解的東西」而已,有趣的是,這種東西孩子們反而比大人容易學會……
對於一個被大量知識轟炸過的大人而言,要使他們理解本來自然而然可以理解的東西,有多麼的艱難呀!……就是那些偽裝成知識的《白噪音》,讓我們耳聾眼瞎的……看不到,邏輯就推不動。教圍棋的時後,我經常這麼說。
2011/11/7
但丁說:「勇敢的心靈可以藐視命運的存在。」摘自得雷達‧葛蕾莉亞《離婚後》
年輕的時候,我們初生之犢不畏虎,看似勇敢地藐視命運的存在,其實是視不見的魯莽。
人漸漸老了,總要學著看清楚命運的真面目,「勇敢」是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必需重新學習的最重要功課。此時死神正在跟你玩牌……
2011/11/8
從幾年前的舊雜記本裡抄錄這一段,不知道摘錄自哪一本書:
文學創作應包羅整個世界而成為一體……
現代的小說已經變成了博學的東西……
文學的創作一直都是知識的急躁……
哲學已替它的淵博性的時代,替它的綱領時代做了一個結束,哲學必須將他最切身的問題從哲學的邏輯領域分開,或是像維根斯坦講的必須轉移到神秘主義的東西上面去。
這就是文學使命應介入的地方,一種包容知識的使命。一種超出所有經驗與社會局限的使命。
此時,我腦子裏只有想到一個人-----米榭‧韋勒貝克。
2011/11/9
「我是精神病科的醫生。」…………他的話令我心一跳,怪不得他有些邪門,我沒有想錯,觀其言知其行,這是邪門的職業,專門在騷擾人家的靈魂,我側眼瞧著他說:「如果歌德今天才寫浮士德,那他一定把麥菲斯特寫成一個精神病醫生。」摘自愛娣思‧譚普騰《慾望的盛宴》
麥菲斯特,這個比喻很好。有趣的是:我看過的小說中,心理分析師的角色大慨都是這個樣子。
小說家是迂迴的、隱約的、含蓄的……只是窺探你的靈魂。而心理分析師卻是在解剖你的靈魂(還要你眼睜睜,看他解剖你),一不小心就像小孩拆解時鐘一樣,彈簧散了零件散落一地,又自以為是的拼拼湊湊地把你重組,就這樣子這就是新的你……
也該是要讀一讀《浮士德》了……
2011/11/10
雨從星期一開始連著下了四天。
下午多出一堂一對一個別課 ---- 一個幼稚園大班的小男孩。在這個喧囂的大城市裏,還有這麼一個像是一塊璞玉的純真孩子。
他是我一個團體班的學生,他媽媽拜託我額外為他補課。她提出要求(其實幾乎是懇求)的時候,我心裏就已明白了,明白要以最誠心的方式回應。
如果這孩子有文學天份的話,他會是個普魯斯特。我是看他羞怯、溫柔、純真、潔淨……的性格才這麼想的。她的母親也是一模一樣,只是因為成年了,蛻變成一個非常溫雅的女人。
當我發現他是班上唯一沒有被要求過握鉛筆練習寫字的孩子時,我對那位坐在教室後面旁聽的溫雅母親會心一笑。孩子本來就不必急著學會握筆寫字,但是在這個大城市裏,有誰會不急呢?
這孩子會來學棋,是因為他在一本漫畫(不是棋靈王)裏,看到幾個下棋的畫面,問大人才知道那個叫做圍棋,當然圍棋的話題有持續下去,孩子終於第一次自己表達想學圍棋。溫雅的母親當然很高興,之前嘗試帶他去學音樂、美勞、律動……都失敗了……我們的這位溫雅母親當然不會強迫他……面對這個孩子如果是我也不忍強迫他……
我們隔著馬路,那孩子遠遠看到我,臉上那個燦爛的笑容有多純真,你知道嗎?也許,因為他發現我們是同一族類的人……
2011/11/11
雨又下了一整天(聽說雨要一直下到下個禮拜三)。
這種天花板漏水似的雨讓人厭煩的,溼答答的。你真的會感覺像是家裏在漏水。
其實,水是從腦子裏滲進來的,雨聲滴滴答答地敲著~~敲著~~,敲到你腦殼都裂了……水滲了進來……滲著你靈魂的縫隙進來……溼答答的靈魂飛不起來……縮皺成一團像骯髒的抹布……
雨,是無邊無際的牢房……
2011/11/12
下課了,總是有幾個孩子纏著我,他們喜歡翻一翻、摸一摸我的道具,好像我是魔術師,上課用的黑白吸鐵棋子,在大棋盤上演出的戲碼就足以讓他們目瞪口呆……把黑白吸鐵棋子吸在一起,叫做「黑白巧克力漢堡」……哀求我再借給他玩一次「魔術鞭炮」……或是多給一張獎卡……還有老師你很久沒有給我們神奇寶貝貼紙……老師你的鉛筆盒裏有什麼東西?……
孩子很好騙,他們來纏你,你就騙他們幫你做點事,雖然他們會打翻這個、弄反那個,比你獨自收拾還要慢,但總比被他們死纏著好……
走出大門,雨停了。即使是下著雨,也要繞一趟雅博客和胡思才回家……花了280元買到五本書……三島由紀夫《藝術斷想》……三島的書怎麼能不買……這一套書(簡體書)很特別……再挑幾本吧……井上靖《穗高的月亮》……清少納言《枕草子》……翻了一下套書介紹……哇~~有大江健三郎《廣島‧沖繩扎記》……可惜書架上沒有……
在胡思買了施托姆《三色紫羅蘭‧美的天使》、斯坦尼斯拉夫‧萊姆《索拉里斯星》(因為作者是1921年出生在波蘭才買的)……
2011/11/14
最近養成星期日不寫日記的習慣。
寫作跟練功是一樣的,只要一放鬆就收不回來,所以星期一寫起來就倍加辛苦。也許,應該讓日記歸於日記,寫作歸於寫作才對。其實,我只是在欺騙自己:可以藉由寫日記來練習寫作罷了。可是,我已經成功地欺騙自己好久好久了……也許是騙術還要加強吧!……文學不就是一種騙術嗎?
昨晚的夢差點就煙消霧散。我的夢經常在醒來之後,走出房門就化為烏有。之後也許,在刷牙時……如廁時……倒熱開水時……咬一口麵包時……突然想起這個夢,可是奇怪的是,一個很別的夢卻在一轉身之間完全想不起來。
就在鑾手指著黃色的馬櫻丹,問我這是什麼花的時候,昨晚的夢突然回來了。
夢裏我摘著一朵小黃花,有點像馬櫻丹,比較圓一點更像繡球花,只是小了一點。我把花瓣兩片兩片的摘下來,往窗邊輕拋就像是放開一隻蝴蝶,它就變成一隻一隻的蝴蝶飛出去,順著風飛出去,就像動畫一樣(這個夢確實很像動畫),我看到那一道風流,順著窗口出去,再以美妙的弧線轉回來,蝴蝶也順著飛回來。
夢裏我似乎本來就知道這一種花,可以玩這種把戲,我只是表演給某一個人看。是誰?已經想不起來了……不是熟悉的人……就如我寫日記是在玩一種把戲,也是玩給一些不熟悉的人看的……
2011/11/15
我每次觀看馬戲團演出的時候,都覺得它似乎在說明,一般情況下只要不失去平衡,任何冒險都是安全的。它還告訴我們,實現的任何看起來都不可能做到的事,也嚴然有平衡的存在。
我們每每冒精神上的危險,多於肉體上的危險。這時,我們能像雜技演員這樣忠於平衡嗎?當雜技演員從鋼索上掉下來、盤子從額頭上掉下來時,我們如實地看到他們犯了沒有搞好肉體平衡的錯誤,然而當我們失去了自己精神上的平衡時,我們卻不能這樣地如實看到。正因為這樣,危險就更多,而且更嚴重。摘自三島由紀夫《藝術斷想》
三島最終還是失去平衡。一個人到了需要考慮平衡的問題時,他就是接近成功了,成功往往在最致命的邊界上,需要保持平衡探手去抓。
突然想起亨利‧米勒在《色史》的一段話:我做事情一向是先絕自己的後路,我的臉是朝著未來。如果我犯錯的話,那一定是致命的錯誤,當我摔下來,我會一路摔到底,保護我的,是我的彈性。
我在想,「彈性」這兩個字真是妙不可言,似乎比「平衡」更有用。不過「平衡」才是最終致極的藝術。
2011/11/16
五點四十起床(我大慨都在鑾出門後的15~30分鐘內自動轉醒來)。
刷牙的時候,拼命地「追想」著轉醒時的那場夢,不拼命地追就讓它溜走了。夢真的很滑溜,就要碰到了,可它轉個彎你連尾巴都沒看到。夢裏的感覺或情感是隱約是存在的,只因為夢的實體消失了,殘留在心中的感覺或情感,就如幽魂有點難以捉摸。
又一場迷路的夢,這是我最常夢到的夢,迷路似乎只是一個手段,它想把我帶到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從一棟現代化大樓進去(也許去開會……),眼前熟悉的路徑,竟出現了錯差,穿進一個孔洞,身陷在一棟石磚砌成的古老建築物的頂樓平台,匆忙找到往下層的樓梯,感覺右後方有個穿著時髦的女人跟著,不敢回頭看,走了幾段階梯,心裡卻已經明白她是個女大學生,穿著草綠色的高跟鞋…… 這裏竟然是韓國人的學校…… 急著走出這棟有點陰森的大樓……走出外面卻看到對面是新竹市的北大教堂……
上完八十歲老婆婆的圍棋,轉捷運車到江子翠。最近習慣在這裏買一顆三十元的飯團當午餐,邊走邊吃走進板橋文化中心的縣立圖書館。越來越難找到想要的書,終於找到中上健次《岬》(第74屆芥川獎),然後下定決心借了喬伊斯《尤里西斯》上冊(時報版)。
在怡客咖啡點了一杯精典咖啡(帶環保杯扣五元,才四十五元)。就這樣,每個禮拜都這樣,坐在樓梯這個凹角四個小時。先讀完珍妮佛‧瓊斯頓《禁忌的遊戲》(原文應該翻譯成愚蠢的凡人),接著好慢~~好慢地~~讀著《尤里西斯》。
先摘一段:唉!金赤,當你那位奄奄一息的母親央求你跪下來的時候,你應該照辦呀!……我跟你一樣冷酷。可是你想想看,你那位快嚥氣的母親懇求你跪下來為她禱告,而你竟然拒絕了。你身上有一股邪氣……
2011/11/17
只帶著《尤里西斯》出門。意思是說:要先絕了自己的後路。
《尤里西斯》本來就是一本古典西洋文學、歷史與哲學的大會考,就是想辦法要考倒你們的。
1921年喬伊斯在蘇黎世一家咖啡館曾經對為他寫傳記的畫家佛蘭克‧伯真說:「我這本書裏設了很多迷津,它將迫使幾世紀的教授學者們來爭論我的原意。」接著他還惡作劇地調侃說,「這就是確保不朽的唯一途徑。」(此段摘自譯者蕭乾的序文)
讀到第二章尾端,開始覺得很吃力,注譯太多實在也干擾閱讀的節奏。先抓穩閱讀的節奏比較重要,學會看不懂的時候,怎麼滑過去比較重要……
第三章就是要滑過去的(我不是說跳過去)……聽說很多人都卡死在第三章……幸好,出門只帶這本書,逼著自己滑過去。第四章就抓穩舵了,我把注譯當做「幕後花絮」,到最後才一起讀,或是一大段之後才讀……
2011/11/18
幾乎一整天地耗著……《尤里西斯》……這本書太澀了,滑不過去。還是留給教授、學者們去讀吧!這本來就是喬伊斯的本意。
有趣的是,這本書之前有人借閱過。還在第五章的最後一段話上,做了「圖文並茂」的眉批。
就把這一段摘下:
他看見了水在自己那檸檬色的驅體和四肢上面起著漣漪,並托住他,浮力輕輕地把他往上推;看見了狀似肉蕾的肚臍眼;也看見了自己那撮蓬亂的黑鬈毛(用細鉛筆劃了線,批寫。指:陰毛A )在漂浮;那撮毛圍繞著千百萬個娃娃(……指:精子B)的軟塌塌的父親(……指:未勃起的陰莖C)  ───  一朵凋萎的漂浮的花。
這個有趣的人眉批後還意猶未儘。拿起那枝細鉛筆,把腦中想像的圖樣畫了下來,像是解剖實驗室裏的學生一樣,把攤在眼前的驅體細部組織畫下來,用箭頭標示著A、B、C……他真的畫得很好(也許真的是讀醫科或生物的)……陰毛、陰莖,還在龜頭前畫了三隻活靈活現的小蝌蚪……
第六章之後,就再也沒有看到細鉛筆畫的線或是眉批……
2011/11/19
黑陰陰又濕漉漉的天氣已經持續十幾天。
撐著傘走在磺溪的拱橋上。這種悶溼的天氣,空氣中的濕氣處於飽和狀態,像一種攪不動泥漿,體內的熱氣散不掉,正好又被雨傘罩住,感覺更加的悶熱,如果雨勢小的話,我寧可不撐傘。
兩隻燕子在我的頭頂上掠過,抬頭一看它們正在捕食一隻飛蛾,來回交叉幾次終於凌空中吃掉了那隻飛蛾,多麼靈巧的身手。這一幕,我在赫塞的小說裏讀過,描寫的也是這種天氣……飛蛾在這種像泥漿的空氣中,拼命的攪著翅膀,好像還是黏在空氣裡……飛燕才能夠凌空吃掉它……
2011/11/21
我是自己呼吸進來的東西。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是我所哭喊出來的一切,……
Suspiro ergo sum。我嘆息,所以我存在。拉丁語跟往常一樣,總是能表達出最真實的感覺:Suspirare = sub,之下 + spirare,動詞,呼吸。
Suspiro:我正在呼吸。
自始至終,從過去到現在都是肺葉的作用:直覺一口氣、嬰兒第一聲哭喊、說話的尖銳口氣、笑聲的間斷情緒、唱歌時擠出的空氣、興奮愛侶的呻吟聲、可憐人的哀鳴、乾瘸老太婆的牢騷聲、病人的臭氣、瀕死的低語,以及超越氣息之外沒有氣息的、寂靜的空虛。
嘆息不只是嘆息。我們把世界吸入自己之中,並吐出我們所想的含意,當我們還能夠的時候……摘自魯西迪《摩爾人的最後嘆息》
我喜歡這種嘆息聲很重的書。
有時候,生活的沉悶會讓我們像瀕死的人,吸得了氣卻吐不出氣。讀這種書可以幫我們吐一吐氣,舒暢得像嬰兒的第一聲哭喊,……我嘆息,所以我存在。
2011/11/22
混在一群資歷、棋力比我強很多的專業老師中,我只能儘量保持禮貌的微笑和謙遜的靜默。
看到他們臉上寫著的就是「專業」兩個字。想起好像有個作家形容這一類的人叫做:社會的嚴肅成員。意思是,社會的各行各業每個人必須佔住一個位子,無論如何都要守著這個位子,掛個招牌,像手術台上的外科醫生……
我似乎再也無法充當一個嚴肅成員,總是感覺身上穿著一件不合身的制服。
2011/11/23
幾乎持續下了一個月的雨。南部的蘿蔔、花生……泡在泥巴裏……爛掉,爛掉了。
站在松江南京路口等紅燈,往前看……往左看……往右看……寬廣筆直的大馬路……辦公大樓一間接一間往後堆,延伸到一片灰黑色的盡頭裏。如果你一直凝望著……它就會撲向你……把你溶化在灰色的煙霧中……
連時間都被染成了灰色。我們都感染到一種時光的倦怠症。
甚至我的無線網路也染上這怎毛病。最近臨近的7-11超商搬走了,我的Wifly就不通了(只好退租)。現在暫時偷用不知道是哪位鄰居的無線網路,可是碰到陰雨的日子通訊狀況就很差。
2011/11/24
氣溫驟降。
突然意識到即將十二月,明年一月就滿五十七歲……不就是十九的倍數(陰陽循環的最小公倍數)……陽曆跟陰曆的生日會是同一天(陽曆1/15=陰曆12/22)……一輩子還碰不到幾次這種真正的生日……也許,這是我的最後一次……很難想像,再活十九年會有多辛苦……不是活膩了,就是一個老白癡……
2011/11/25
最近,多接了一堂課就在師大附近。前幾個禮拜都下雨,不能盡興地在巷弄裡閒逛。
天氣終於放晴。從師大路口的地下捷運站出來,站在路口脖子伸得跟駝鳥一樣長,記得這路口有一家二手書店。我這人出門並不喜歡預先查好資料,除非跟人有約,當然我腦子裡也不全然空白,平時路過這裏或聽人說過或在網路上看到……我比較喜歡憑著這種模糊記憶,東摸瞎找地把自己搞到快要迷路,才從巷子裡鑽出來,到大馬路把亂掉的方位校正一下……
馬路對面就有問津堂、書寶二手書店……如果我事先查過資料,應該從對面的捷運出口冒出來才對。
買了三浦綾子《冰點》:才39元,想買給鑾看的,當然我也想看。鑾還會哼當年蔡一紅唱的主題曲。
川端康成《獨影自命》(簡體):川端五十歲時,親手編輯一套川端文集,這本書就是他在整理所有舊作品、手稿、日記、書信……一邊整理著,記憶就鑽了出來。這是一本由回憶串起來的書……
川端康成《日兮月兮‧淺草紅團》(簡體):這兩部小說我正好沒有。
亨利‧米勒《宇宙哲學的眼光》、《穩如蜂鳥》:也是全集中的兩本。
午後,師大附近的小巷弄裏很幽靜,也許說靜默更好。一切的東西只想靜靜地安駐在那裡……
2011/11/26
我是一個沒有受到什麼戰爭影響和損害的日本人。我的作品在戰前、戰時和戰後既沒有突出的變化,也沒有明顯的斷層。作家的生活也好,自己的私生活也好,都沒有那樣清晰地感覺到因為戰爭而帶來不自由。另外,不用說我也不曾有過對日本像神一樣的狂熱和盲目的愛,我只不過經常地懷著孤獨的悲哀為日本人感到悲傷。因為戰敗,這種悲哀滲進了我的骨頭,但反過來它又使我的靈魂獲得了自由和安定。摘自川端康成《獨影自命》
川端康成這樣的「生命情調」太美了……我只想靜靜地安駐在這裏(文學裏),讓靈魂可以獲得自由和安定……
不知道這本書日本原文的名字是什麼?《獨影自命》可能是翻譯的關係,我並不喜歡。感覺像是一個強硬派的獨行俠,帶著一股傲慢的俠氣……川端並不是這種情調的人……
2011/11/28
無論喜歡與否,我都得為自己創造新生活。況且,我感覺到的這種新生活是屬於我自己的,絕對屬於我自己;我可以利用它,也可以摧毀它,完全取決於我。這種生活裏我就是上帝……太陽已經不復存在,我自己已變成熾熱的太陽。像宇宙中的一切太陽一樣,我必須自身滋養自己……摘自亨利‧米勒《宇宙哲學的眼光》
灰濛濛的日子已經持續將近一個月。終於出了大太陽,我的背包裡藏著亨利‧米勒的《宇宙哲學的眼光》,出門前在窗台邊才讀到這一段,我的心已經比太陽還熾熱。
正午時刻,我在磺溪的河堤上。往南邊走,太陽就斜在我的頭前方,仰角大慨六、七十度。現在我可以仰頭鄙視這個初冬的太陽……
2011/11/29
他站在那間狹小的旅館房間裡對我說:「我希望這些畫也看看我,如果我看它們,而它們卻不看我,那它們就不是好作品。」他這麼說是因為有人曾評論他的繪畫作品,認為所有的畫中都有一隻眼睛 ───  宇宙哲學的眼光。摘自亨利‧米勒《宇宙哲學的眼光》
那麼,一本好書裏也有這樣的一隻眼睛,你盯著看它,看到瞳孔裡有一幕幕動人的影像……
忘了前一陣子在哪一本書裡讀到一則有趣的故事,可能是愛倫波吧(抱歉的記憶力錯誤率很高)!故事內容有點模糊,只因為正好說到瞳孔裏留下來的影像才想起的。
故事大慨是這樣:
有一艘距離海岸不遠的船沉了,船上的人員全死了。法醫在驗屍時發現船長的瞳孔上留下微小影像,拿出放大鏡看個究竟,發現圖像竟是海岸邊的燈塔。沉船當時,船長必定是盯著燈塔上那一扇散發著金黃燈光的窗子看。看著眼前一幕溫馨的家庭在燈塔裏享用一頓美好的晚餐(也許是聖誕夜),船長被感動了,即使船就要沉了,也不忍心發出求救信號,怕干擾了這一頓溫馨晚餐,真確地說,是怕干擾他眼前這一幅美麗的影像,最後他把影像永遠保留在瞳孔上……
作家,不就是這樣嗎?……有一隻像船長的眼睛。看書的時候,我們就是盯著作家的那隻眼睛看……
2011/11/30
真正的美,得終結於聰明初始之處,本質上,聰明是一種誇張的形式,可以破壞任何面孔的和諧……
若想喚回青春,只要重複以前的愚行就行了……摘自王爾德《格雷的畫像》
讀著~~讀著~~我誤以為是在讀三島由紀夫……像哪一本?也許是《禁色》……不過,我還是沒讀完《禁色》,如果不要寫得這麼的太長,必定是一部成功的作品……說來也很弔詭,大部份的人都讀不完《禁色》……就像吃一頓過度華麗豐盛的晚餐一樣,雖然很快就膩了,可是你還是會很喜歡享受那種華麗突現時的氛圍……

台長: 晚期風格〈書醫朱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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