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6/1
文學是一種魔法,不是魔術師那種暗藏道具與精練手法的這種魔術。
如果你讀過奧斯特《昏頭先生》。那一位流落街頭的男孩,被老怪的魔法師帶去修練飛翔的魔法,想像飛翔…當他在觀眾面前,飛翔起來的時候,觀眾喝采…
可是,觀眾認定的是:那只是魔術,一場精采騙人的魔術…
讓人飛翔起來的想像力可能是人類最原始的想望…
2008/6/2
哲學已替他自己淵博性的時代、綱領的時代做了一個結束。哲學必須將他最切身的問題從哲學的邏輯領域分開,或像是維根斯坦講的,必須轉移到神秘的領域上面去。這就是文學使命應介入的地方,一種包容知識的使命。一種超出所有經驗與社會局限的使命。摘自《著述的良心》
諾貝爾早就看出這一點,諾貝爾文學獎就接掌了這個使命。
2008/6/3
我寫的不是我說的,
我說的不是我想的,
我想的不是我應該想的,
如此,直至最晦暗的深處。--卡夫卡
我想卡夫卡在現實的世界裡,不斷的被誤解,他只能躲入最晦暗的深處。這段話,讓我想起《城堡》裏,那位土地量測員K的困境,他在城堡裏說的每一句話,都被四兩撥千斤的撥散一地。我在一個文學討論區裡也陷入這種困境 。
2008/6/4
在童年或成長期間生病,是一段銷魂的插曲!摘自《我願意為妳朗讀》
小學四年級,我打破了頭。純粹是個蠢蛋事件,細節都還清晰的在腦海裡。知道闖了大禍,我忍著不敢動。醫生的縫針在我後腦的表皮刺過穿來,綁了結剪斷。
「三天內,如果還有嘔吐、頭暈現像,就可能有腦震盪。」
醫生說的腦震盪,對我而言好像是一種死亡。
2008/6/6
一個人若是不滿足於形形色色的概念論者的空泛詞藻,而是用新鮮的視角去看世界,去理解我們生活中形式的不可測的意義…倘若他拿起筆,就已不是為了當上藝術家,而是為了,比方說,更好地表現自我,向別人解釋他自己本人;或者是為使內心協調得更好…但他主要的目的將不是藝術,而是他自己本人。摘自貢布羅維奇《費爾迪杜凱》
2008/6/7
我很驚訝文學到底可以古老到什麼程度,而仍舊能夠讓人讀起來好像是現代作品。摘自《我願意為妳朗讀》
讀西洋文學我比較有這樣的感覺,或許是一種特殊的距離感產生的幻象。這種異國的空間距離與古早生活的時間距離,兩種距離混淆在一起,其中有太多的模糊間距,被我用現代生活的想像填補起。就像小說裏的韓娜一樣的無知。
2008/6/8
我想說明我和韓娜這一族類人的無知。
河合隼雄說過:有些人一輩子都不想說出心中的秘密。就像韓娜寧可承認那份文件是她寫的,也不願意承認她其實是文盲,而承擔更大的罪名也無所謂。自體封閉是這族類人最基本的特質,在封閉的無知世界裡自己創造另一種世界。這種人的學習不是社會規範下的線性,而是跳躍的,甚至是虛無的…
2008/6/9
卡特門(Ketman)的意思就是:以自我了解來對抗某些事。摘自Milosz《禁錮的心靈》
很多人不懂我們這一族類的人如何得到快樂。「自體封閉」另一層的意義就是對抗外界,對抗是為了自主,有了自主權,我們的小世界才能自給自足。為了對抗外面強大的世界,我們必須不斷地發明各種武器。就是這種發明產生了一種快樂的特殊型式。
2008/6/10
我們的生命力是一種永恆的不成熟性。摘自《費爾迪杜凱》
駱以軍在小說《折光》裏,有一段這樣的文字:好不容易把那個十五歲的自己甩在叉口的另一邊,又胡亂拐了好幾個彎,繞著繞著又不知怎麼的,最後還是被原地的十五歲的自己給絆倒。
也許我們真正的年齡是十五歲,之後的歲數都虛歲。我們只是去參加一場成人遊戲而已。
2008/6/11
或許,歌德也是這麼想。於是他寫自傳(他把書名訂為:詩與真實),並沒有把他偉大的創作期和在威瑪皇宮任職的成人政治遊戲寫進去。我們可以從他與友人的對話錄裡,找到這段話:一般的說,一個人最重要的時代,是發育期間。我在《詩與真實》裡已經詳細的寫下了。在那以後開始了我與社會的鬥爭,然而有趣的,這些只是結果而已。
2008/6/12
不管被打還是被女生罵差勁,十三、十四歲的男孩只要快樂什麼都無所謂。十二到十五歲,對男人而言是唯完全不受女人影響的時期。在這之前是受母親支配,而之後則受「好女人」的控制。摘自村上龍《初夜‧重逢夜‧最後一夜》
村上龍似乎一直維持著這種十三、四歲男孩的快樂,脫韁的自由、迅速成長的力量、在真空中飄浮的輕巧…
2008/6/13
睡前,我會讀一段狄更斯《塊肉餘生錄》,大慨二十分鐘,而且會儘量地出聲朗讀。會想要這麼做是因為讀了《心塵往事》,故事裏的醫師每天晚上為孤兒們唸一段《塊肉餘生錄》。這樣的場景經常飄浮在我的腦海裏,當時就在二手書店買了遠景版《塊肉餘生錄》,想著有一天要開始讀。最近才把寫日記的時間往前挪,騰出這段美好時光。
2008/6/14
在網路上找到《La CITTA E La CASA》的資料,書名翻譯成《家與城市》,作者是義大利女作家娜塔麗亞.金茲伯格,大家比較熟悉的是她的自傳體小說《家庭絮語》。
我正在讀江國香織《冷靜與熱情之間》,女主角手中拿著這本義大利小說。對於在小說中出現的書名、作家、電影、名曲、名畫…之類的東西,我會急切地去追尋…
2008/6/15
《冷靜與熱情之間》裏的葵說:只是喜歡接觸,想和珠寶有關而已。當朋友建議她去學珠寶設計時,葵這麼回答。朋友納悶地問:學創造設計,就是接觸啊!葵說:那就變成過份的接觸,過份的有關…
對於文學,似乎我也「只是喜歡接觸,跟它有關而已」真的要我成為趕稿子的人,也是一種過份的接觸。只是接觸,靜靜的生活是幸福的。
2008/6/16
我無法精確地說明,所謂的「過份的接觸,過份的有關…」的感覺。〝精確〞似乎隱含有〝過份〞的意思。
我就含糊地說:如果一件事情到了需要與人爭論、與人較量…這一類被迫往外出力的時候,對我而言就是過份的接觸。如果一件事情到了需要講就細節與規範,就是過份的有關…
也許我跟葵一樣的懶惰,我們的人生不喜歡被翻動。
2008/6/17
學校要求我在設計拉丁文課程時,要跟學生的生活有關。然而,我卻發現這些心湖的特殊女孩之所以喜歡拉丁文,就是因為拉丁文跟她們的生活完全沒有關係。摘自卡蘿‧古德曼《亡語湖》
我非常喜歡這一段話。我想學習的導向有兩種:一種是為了現實生活的應用,另一種是讓我們得以脫離現實生活。我一生的學習似乎傾向於後者。
2008/6/18
我們的願望,亦就是存在我們身上的能力之預感,也是我們將來可能完成的事情的預告。我們的想像力,會把我們所能做的,我們想做的事,當做橫臥在未來的事物,而描述出來。摘自《歌德自傳》
想像力是鍛練出來的。大江健三郎經常提到鍛練這兩個字,在《孩子為什麼要上學》裏,你會看一個孩子經由觀察,不斷地鍛練他的想像力。
2008/6/19
人類的生命內在是太愛冒險又自我折磨的。外在最好是:活得如同郵局總領導人的幕僚一般。維持秩序是一種生命的需求,否則他就無法專心…摘自桑多‧馬芮《偽裝成讀白的愛情》
自從取消中華電信ADSL,改用WIFLY的無線網域。我就習慣帶著電腦出門,在咖啡店讀書時可以隨時上網,但也破壞了一種我建立很久的寧靜秩序。
2008/06/20
像彼得這種高尚的布爾喬亞自許是文化的看守者,他對生命的表層要求絕對的秩序。
這一族類人(也許我是),他們的情慾也許像野獸,然而它還是牢牢地被關在籠子,他生命的表層就是像堅實的柵欄,柵欄外有一位馴獸師每天唸書給它聽,日子久了野獸就會被塑型成一尊藝術雕像,讓我想起大衛雕像,還有《愛的荒漠》裏的那位老醫生。
2008/6/21
我似乎可以一點一點地觀察,但若把這一點一點的做成一個網,把什麼人補捉在裏邊,那我還辦不到。摘自狄更斯《塊肉餘生》
一個對小說著迷的人,就是因為只有小說,能夠把一點一點的做成一個網,把人補捉在裏面。現在我面對自己的人生也是採取這樣的方式,每天把浮現在腦海裏一片一片的記憶,審視一下找一個適當的位子放好。
2008/6/22
我要用比較虔誠的心,如同虔誠的教徒用餐前的禱告,仔細地享讀這本《偽裝成獨白的愛情》。當你看到書後作者介紹時,你一定會跟我一樣。
用虔誠的心把知識放進腦這是很重要的事。
突然想起,最近我看一個有知識暴發富的孩子。這孩子當別人告訴他:我有這樣東西時,他會說:我也有。他對知識財富不夠虔誠,對人不夠誠懇。
2008/6/23
幫鑾挑了《愛之逃》,我帶著《偽裝成獨白的愛情》。天氣太熱了,我們躲進巷口的怡客咖啡。
結婚近三十年,我們的聊天已經不再有「不要」意味著「想要」的這種矯情。鑾會說些鄰居街坊的事,然後就是巴黎的嘉漢,再牽扯到一點往事,一下子又設想一點未來…話題也有會停頓的時候…就各自讀一點書,有時我會唸一段給她聽。
2008/6/24
經過公園聽到蟬叫。昆蟲究竟如何知道什麼時候需要出場了?在泥土裏還是幼蟲的時候嗎?被梅雨過後的悶濕逼出來的?蟬的若蟲在泥土躲了好幾年,時候到了它還是會出場。
《偽裝成獨白的愛情》裏,有一段獨白說:我們的身體會知道的。
好像只要時間一到,該出場的角色,就會正確的到位,然後身體裏的記憶就會牽動著你演這場戲。
2008/6/25
從幼稚園出來。一場看起來不大的雨,可能在我踏出門時,正好停歇下來。空氣原本悶灼的暑氣,已經被雨滴淋熄了,柏油地面嗆起一層薄薄的白霧,可以聞到柏油和雨混合的味道。
趕了兩大步,還是被路口的紅燈攔了下來,這時才發現不需要那麼急著趕路。夏至了,太陽並不急著下山,讓下班的人們,在寬廣的人行道上多流連一會兒…
2008/6/26
出門只帶著給讀書會用的書,卻忘了帶自己要讀的書。蘭臺藝廊這家二手書店架上的書我已很熟了,也許比老闆還熟。我得要挑一本書,出門身邊沒帶一本書會很難熬。就挑毛姆《剃刀邊緣》吧!其實我一直想重讀《人性枷鎖》,這可是我47歲以前讀過的唯一一本小說,大慨是高二幾乎花了整個暑假的時間,從此之後我不敢再碰這類的書。
2008/6/27
有一天嘉漢問我:老爸你讀過川端康成《古都》嗎?
當時我47歲,這問題好像從遙遠的地方突然逼到眼前。到底生命中需不需要文學?這種生命內涵的意識在我心中早已盪然無存。面對剛上大學沒多久,正在思索生命中應該注入什麼內涵的孩子,我給了他一個很正面的答覆:在我們那個時代,準備上大學的高中生,都會渴望讀一點文學…
2008/6/28
我給他的答案是:讀過,可是已經完全忘了內容。像是老人家皺著眉頭,沮喪地想不起年輕時做過的一件光榮事蹟。最後只好補充一下,我還知道雪國、千羽鶴,試圖讓這個沮喪的老人,再打起精神來面對就要抓不穩的餘生。
當時,我就要退休了。這個決定已經講了三年,面對無數次長輩、親友、同事的詢問,我已經編造了好幾套劇本。
2008/6/29
在所有編造的劇本裏,文學不曾被提起過,連充當成個裝飾用的道具也沒有。我說的道具就像《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輕》,女主角特麗莎腋下夾了一本《安娜卡列尼娜》闖進托馬斯的世界。
當你正在等待一件事情發生來打亂已經過膩的生活時,你會放縱你的任性去找一些道具進來,裝飾即將空蕩蕩的人生。人老了,任性會是個奇妙的東西。
2008/6/30
《剃刀邊緣》是毛姆68歲時的作品。讓我連想起《失物招領處》,齊格飛‧藍茨發表時已經77歲。
他們在寫小說的時候,都是處於認真玩弄任性的狀態,老人家需要藉由年輕的想像,把任性灌回到體內,所以他們小說裏的主角都是年輕任性的孩子,性格卻是穩定又堅強,熱情而不激情。其實,這就是老作家自己的任性,但年輕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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