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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5-01 08:20:27| 人氣16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7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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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4/1
烈陽高照,我們十幾個四、五十歲的堂兄弟,像是被祖靈招喚似的,朝著大略相同的方向,在金山面公墓的半山腰上尋找祖墳。我似乎看到一個連結的網脈,把我們十幾個人都牽繫在一起,最後收網在祖父的墳庭上。
我們這一家算是逃離家族的一支族裔,只有在有關祭祖的節日裏,才帶著一點被迫的感覺歸隊,父親是這樣,我也是這樣。
2007/4/2
最近正在治療三顆大臼齒,都是十幾年前做的假牙套脫落。幸好牙根勉強還撐著,清一清根管,整理一下牙面,就可以再做新牙套。
這筆額外的開銷,讓我陷入一種貧窮狀態。退休之後,我就跟鑾約定:我會自己靠打工賺零用錢過活。這個約定其實是一種遊戲,讓我學著過一種需要多少才賺多少的生活模式,這樣的人總會碰上一點麻煩。
2007/4/3
每周二上午到中和哲維家,參加一個由五、六個圍棋老師組成的聚會。順路經過四號公園的中央圖書館,或許因為這個〝順路〞,還有下午剛好在附近有一堂課,於是聚會就成了表面上的理由。對於鑾,我習慣給她一個簡單的表面理由。
我想找宮本輝《流轉之海》系列,已經找過好多幾家圖書館,可惜還是找不到第二部曲《地上之星》。
2007/4/4
數萬數十萬計的螢火蟲交疊著身軀,不休不止地一閃一滅,正創造苦悶寂寞的生命光塊。摘自宮本輝《螢川》
這幾天氣溫從30℃度驟降到12℃。此刻我正巧讀完《螢川》,書中銀藏爺爺說:如果四月下一場大雪,大雪過後時序即將由春入夏的那些時刻,溯河而上就可以看到滿山遍野的螢火蟲。或許這種驟冷的四月,會讓螢火蟲大量繁殖。
2007/4/5
文學不應該是文學性的…如果我們想要進入文學的領域,首先必須丟掉文學的姿勢,唯有靠生活的力量才能進入文學裡。生活不是文學性的,好的作家可以將生活帶進文學裡,然而先決條件是作者不企圖創造什麼文學性的東西。摘自艾曼紐勃夫《我想要一個朋友》
抄下這段,我的視線緩緩趨向窗外的雨霧,一對喜鵲停在對面鐵皮屋頂上。
2007/4/6
那故事,正是沉默的起點,沉默是我畢生的緩慢的工作。莒哈絲《情人》
在一本舊的雜記本裏找到這一段,當時我只是被後半句話吸引。讀過《勞兒之劫》回頭才看懂這整句話,她的小說經常圍繞著一個爆炸中心,通常由一個瞬間突變的場面引起敘述。勞兒在那場舞會之後,就沉浸在一種完全為了保持沉默而精心設計的緩慢工作之中。
2007/4/7
從今天起,每個週六晚上,我會在貓頭鷹圖書館值班。
或許因為連續假期,六點半之後再也沒有任何訪客。我選擇離開電腦,隨手拿一本Judy Blume的英文童書,坐在一片大窗台邊。窗外是一棵大雀榕,枝頭光禿禿地正在長葉苞,玻璃窗倒映著圖書館的全景,參透著窗外微弱的光影,幾片內外的大玻交疊,形成空間穿插疊影的奇妙影像。
2007/4/8
我們沿著忠誠路,轉入忠義街穿越雨農國小,繞過芝山過了橋就是福林路。這一段偏郊的路程裏,我會突然在一棵樹下停留,抬頭望一望。這是什麼樹?鑾接著就問。是桑樹,公的,正在開雄花…
走進士林鬧區時,我會在麵包店前停下來,鑾也停下來探一探櫥窗,我等著她做決定。新奇的餐廳前、打折的服飾店…我們重複這樣的遊戲。
2007/4/9
沒有什麼比生命更讓人驚奇,除了寫作。伊本‧佐哈尼 摘自《黑色之書》
透過冰冷潮濕的落地窗,望向細雨飄紛的街道。暗淡。憂傷。
車頭的大燈開亮著,在黑亮亮的柏油路面畫出一道道金黃色的光影,你儘管盯著它看吧!這樣會讓你在被暗淡和憂傷圍擊之前,找出一點還擊的力氣。藉著這一點力氣就可以把你引渡到文字的世界裏。
2007/4/10
萬安30號演習時,我躲進永和四號公園旁的丹堤咖啡,坐在戶外的門廊區,面對一整排蒼翠的樟樹,在雨霧中似乎蒙上一層憂傷。我正在讀一本很憂傷的書 -- 帕慕克《黑色之書》。一本值得慢慢讀,也必需慢慢讀的書。我忍了好幾個月才開始讀,這是一種累積樂趣的策略,就像我會把好吃的東西,留到飯粒都吃光了,最後才慢慢地品味。
2007/4/11
當記憶的花園逐漸荒蕪,一個人會開始珍惜最後殘存的花草。為了不讓它們凋萎,我從早到晚灌溉澆水,悉心照料。為了怕忘記,我回想、再回想。摘自帕慕克《黑色之書》
帕慕克寫的是整個伊斯坦堡的憂傷,世世代代繼承而來的憂傷。憂傷這種東西不會來自特定的事件,它像雨霧一樣,神秘、暗淡、飄忽、細密......它散佈在記憶裏。
2007/4/12
鑾說:等嘉漢到法國,我們可以透過Skype跟他連絡。
但是,我討厭這種東西,討厭這種比真正的面對面還要不自然的口語與影像的會面方式。到時候,我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來面對螢幕上傳來的影像。
兒子出國讀書,與過往世界的連繫不應是這樣的,我們之間應該保留一些想像的空間。而且我不相信口語能夠真正表達一個人的心思。
2007/4/13
我一直深信人們只要活著,就會去模仿別人,就是會渴望當另一個人。摘自《黑色之書》
這是帕慕克想要表達的重要思維,他擔心的是:大部份的人只是藉由電視電影之類的影音形式,做為模仿的表徵,如此這個社會就會變成空虛不實。所以他的小說裏的人物,都是透過文字或藝術之類的模仿,建構出一個神秘、魔幻,虛實難辨的世界。
2007/4/14
歷經了漫長的一天後,夜裡,一個男人獨自坐在他的扶手椅中,做他自己,就像一個旅行者,在經歷漫長而崎嶇的旅行後,終於回到了家。摘自《黑色之書》
在漫長的一天裡,你以習慣的表演方式,扮演有耐心、愛心的圍棋老師、知足而忠實的丈夫、喜愛童書的圖書館館員。夜裡,終於坐回窗台邊的藤椅上,只剩這一點時間,做你自己。
2007/4/15
我瞭解做自己有多難。…但是我一直到過了三十歲才明白這一點…這個困擾看起來只不過出於渴望成為別人,或者純粹是嫉妒…自己可以像手滑出手套那樣容易地,滑出這個軀殼之外,然後鑽進另一個軀殼裡。摘自《黑色之書》
45歲以前,我以為我一直努力地做自己。其實我只是一再地滑出這個軀殼,鑽進那個軀殼,找不到安適的軀殼。
2007/4/16
在那段遙遠的快樂時光,人們甚至沒有意識到時間…每一個出遊的人都好像是踏上一段永恆的假日之旅…夏日的溫暖月夜裡,從井裡不僅能汲取冰涼的水,也能夠撈起滿滿一桶神秘的符號和星光…摘自《黑色之書》
渡過一段漫長昏暗的雨季。下課回家的路上,終於可以看到大馬路底端橘色的太陽。此刻,我們才會回想起遙遠的快樂時光。
2007/4/17
寫作與閱讀好像離開一個世界到他人的世界,在陌生與驚奇裡尋求告慰。摘自《父親的提箱》
我永遠無法說服妳為什麼我相信文字世界比眼前的世界還要真實。我試著拿幾本好書給妳看,想把妳也拉進文字的世界,像是拿小魚引誘海豹上岸那樣。還記得嗎?我挑的都是故事情節精彩的小說。我看妳把它當成床邊小說,它終究只是誘餌。
2007/4/18
我知道我所尋找的那張臉在最後一千零一個房間裡,然而我手裡拿到的最後一支鑰匙卻打不開最後一扇門。摘自《黑色之書》
讀過一本又一本的書,我為的是想找到那張臉。就像帕慕克說的那個奇怪的夢,你拿著鑰匙進入另一個人的房間,然後發現裡面躺在床上的人很像你。你留連了一會兒,在書桌上換了一支鑰匙,又啟開另一個門……
2007/4/20
啊!孤獨,多麼美好又多麼悲哀啊!當我們選擇了它,它是那麼的美好!而當它年復一年加強在我們的身上時,它又是那麼的悲哀!摘自艾曼紐‧勃夫《我想要一個朋友》
我的一天,通常始於這一張窗台邊的藤椅上,也終於此。對於孤獨,我還處於勃夫所說的〝選擇〞狀態,每天面對自己,就像雕刻家面對一塊等待雕刻的木頭一樣。
2007/4/21
〝我並不想評論任何一本書,只想讓文字滲入體內。〞
有一個叫aNobii網站,你可以在那裡建立屬於自己的書櫃,把你讀過的、正在讀的書登錄進去,當然提供一些評論、標籤、追蹤的機制,可以在這裡形成各種型態的閱讀社群。我也註冊了一個書櫃,把這幾年在日記裡寫的有關小說片段放入所謂的評論欄裡,變成了一本閱讀日記。
2007/4/22
你知道鳥兒為何在黎明和日落時唱歌?因為光線在變。牠們的歌是世界之美的自然回應,那才是真音樂。摘自吉塔‧梅塔《河經》
晚春的黃昏,街道上的光線隨著我們的腳步邁入黑暗。我們在中山北路、天母西路、天母北路、天玉街所圍成的區塊裏散步。喧囂的城市在步入暗夜的時候,也會發出一種輕輕的嘆聲。有的驚嘆,有的哀嘆……
2007/4/23
一個人能寫出《卡拉馬助夫兄弟們》這樣一部書,真是奇蹟。摘自赫塞《讀書隨感》
很多偉大的作家,只要談到讀書必定會提到這本書,它在我的書架上已經躺了兩年多。我曾經隨意地翻閱過,可是看不出它的奧秘,最後還是放棄。放棄當時讓我比以前更加懷疑:這本書是否適合我。但是又看到一個敬佩的作家推崇它,我再次陷入矛盾。
2007/4/24
當每樣東西從虛無跨入物質世界時,都會發出一個聲響,因此聲音是存有和虛無之間的界線。摘自《黑色之書》
我已經無藥可救!如果不抄一段書中的句子,日記就不知道怎麼起頭。好像要從虛無跨入物質世界一樣,我需要藉由一段文字找到兩個世界之間的邊界。
我必要在這兩個世界之間穿梭。一個是真,一個是美,無法單獨存在。
2007/4/25
蘇格拉底說:年輕人應該學知識。成年人應該力爭有所作為。老年人應退出一切軍民事務,按照自己意願生活,不被束縛在任何固定的職務上。摘自《蒙田隨筆》
印度婆羅門教法典也有相同的想法,把人生分為四個皆段:學生期(梵行期:學習吠陀聖典)、家住期(養兒育女)、林棲期(隱居山林修行)、遊行期(居無定所四處乞食遊走修行)。
2007/4/27
無人能毫無內疚地進行統治。…聖茹斯特 摘自亞瑟‧柯斯勒《正午的黑暗》
在我們成年那段力爭有所作為的時期,必定已經開始踏進管理統治的事務,一點一滴地沾染統治者必有的傲氣、殘酷,用〝必要之惡〞的邏輯來強化執行力。這場爭鬥總該適而止,畢竟有〝惡〞,如何能安然地死去,於是蒙田說:老年人應退出一切軍民事務。
2007/4/28
走在磺溪的河堤上,兩岸的橙黃色的路燈順著河堤彎度在遠方交會,形成一把彎刀的形狀。往前看這條灑遍黃金粉般的河堤小徑,是多麼的溫柔、安祥。月亮幾乎就在我的頭頂上,如果你不抬頭看永遠無法感覺它的存在,這時候,你才會意識到河水差一點也被遺忘了,你站在那裡看著黑深深的河水,正在帶走遍灑在河面上燈光,邁進黑暗…
2007/4/29
現在才想通,為什麼我渴望有一本比較厚的書。我需要藉由這樣的書讓我的每一天銜接在一起,生命才有一種延續的感覺。或許,因為延續性的關係,生命才會有重量。退休之後,我跟這個社會之間採取沒有延續性的銜接方式,沒有可以約束我的團體,沒有進行中的計畫,每天醒來都是新的一天,沒人追究我昨天的過錯…我渴望一點重量。
2007/4/30
世界上方懸掛著一張由傳說編織而成的神奇簾幕。摘自米蘭‧昆德拉《簾幕》
前一陣子有人懷疑人類登月這件事,根本就是一個大騙局,這騙局就是簾幕。所謂神奇簾幕就是我們眼前看到的一切,已經被一群平凡庸俗的人以無意識的方式詮釋過的一切,透過文學、藝術的眼光,你才可以扯下這一道被預設好的簾幕,給自己一道新的簾幕。

台長: 晚期風格〈書醫朱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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