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都市中,充斥著送往迎來的過客,出租套房裡,居住著更替迭換的旅人,每當關上門,開了燈,就是屬於自己的世界,這裡的人,沒有鄰居的感覺,誰也不認識誰,這樣的人,沒有鄰居的觀念,甚至誰也不想認識誰,離家多年,我一直是屬於這種人,到底左鄰右舍住的是誰,連碰面的機會也沒有,更別說
上認識,直到這一天………。
假日睡到自然醒,乃是多數人的習慣,所以下午兩點還在睡夢中,並不值得奇怪,然而奇怪之處,在於我是被一陣敲門聲所吵醒,是找錯人?還是敲錯門?向來注重個人隱私,因此這個豬窩除了房東之外,還不曾有第三人來過,如果是房東有事找我,應該會先撥個電話,至少,在敲門時也會喊著我的名字,但門外只有急促的敲門聲,與欷欷嗉嗉的談話,這讓我更加的肯定,門外的人絕對與我無關,索性來個相應不理,就當是屋裡沒人,抓起棉被矇著頭,繼續一場好夢。
我睡覺沒有打呼的習慣,而且我也相當肯定,那天並沒有打呼,但門外的人,不知從何依據,認定了屋裡頭有人,於是從敲門,變成了叫門,最後,當我聽到踹門聲時,終於一股火氣上湧,依依不捨的離開被窩。
門打開,眼前陣仗令人有點不知所措,一個接近四十年紀的男人,以及四位看起來像是國中生的小朋友,這些小朋友,不但個個比我高大,臉上稚氣已完全被兇狠戾氣所遮蔽,不但如此,每個人手上還拿著硬硬的報紙,顯然易見,薄而軟的報紙,是因為包裹著長條物品而變硬,這種略帶方形的物品,絕對不是學生考試用的30公分矩尺,很有可能,是某些飆車少年,摩托車置物箱裡的標準配備,或是某個水果攤上的生財工具,但無論報紙裡包覆的東西是什麼,面對來意不善的一干人等,當下的我,是否有能力,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應變之策。
不可否認,未曾經歷刀光劍影的日子,遇到這種狀況也難免飽受驚嚇,可是,無論臉色已經如何慘白,神情仍要力求鎮定,好以掩飾劇烈的心跳。眼前敵眾我寡,若採取硬碰硬的態度,自己絕不會有好下場,然而從開門到現在也才過了兩秒鐘,腦袋裡卻是轉了千百個彎,當下眼動心動口動,暫且呈現一付若無其事的面容,在偽裝的心平氣和之下,從口中勉強擠出一句話。
「你們找誰?」
話才說了三個字,帶頭男人已經對我發出兇狠的怒吼。
「肏你媽的B,終於肯出來了是不是,你是不是許武昌?」
是徐武昌?還是許武昌?這個人並不是我,我也不是這個人,反正這三個字與我的名字完全不同音,很顯然是找錯人了,即使知道他們的目標不是我,雖然安心了一半,但要如何讓這群人息怒撤走,的確是個難題,不過也因如此,臉上鎮定不再是出於偽裝,而是發自內心的泰然。
「不認識,你確定他是住這裡嗎?」
我搖搖頭,一句不認識,表明了我不是那位姓徐或姓許的仁兄,也間接的讓對方知道,我非但不是他,而且也不認識他。
「媽的,你還不承認是不是?」
誠實的否認沒有獲得對方認同,在那位大哥說話同時,正與我面對面,距離最近的一位小朋友,伸手做勢要推門進來。帶頭者說話,小弟往前衝,看來他們的默契,似乎經過了多次的演練,僅管問心無愧,讓他們入內搜查也無妨,但我並不想這麼做,微微向右前方斜跨一步,用肩膀擋掉了那隻推門的賤手。
「這裡有六間房,你要不要問問其他的房客,說不定有你要找的人?」
帶頭大哥沒有說話,劍眉怒豎『哼』了一聲,不知是指令還是暗號,站在最後方的小朋友,伸長左手穿過人群,一把抓住我的衣袖,右手高舉報紙,一聲大喝。
「幹,敢做不敢當!」
說話間,手上報紙已經迎面招呼而來。
光影直撲而下,腦海中立刻浮現一道新聞標題:認錯人?獨居男子枉送魂!
不想成為新聞事件的主角,本能反應趕緊往後退,連帶手握門把往前一推,迅速將門關上,眼前的小朋友,也就是方才想要進門的那一位,訓練有素的伸腳擋住,將球鞋卡在門縫之中,使得鋁門半掩無法完全關上,伴隨著門上敲擊的鏗然聲響,小朋友斜著身子,肩膀使勁,用力將門頂開,順勢長驅直入,伸手朝我胸口抓來。
「你們真的認錯人了!」
情急之下一聲大喊,同時左手一擋,右手往後撩撥,試圖搜尋房間內,任何一個可以暫時充當武器的防禦物品,很可惜家徒四壁的我,當時只摸到一包,加油站贈送的小面紙。
混戰看來即將開始,通常在戲劇裡,這時候總會出現見義勇為的大俠,只不過,這次我的救星不是大俠,而是一位小女生。
正在危急之際,四號房傳來開門的聲響,緊接著又出現一個小女生的聲音。
「爸,你怎麼來了?!」
簡短幾個字,停下了所有人的動作,我走出房門順手關上,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
四號房門外,站著一位T恤短褲的小女生,身上還披著學校制服外套,此時一直沒有戲份的另外兩位小朋友,終於有了表現機會,紛紛衝到四號房門前,在小女生的身旁,指著房內大吼:「媽的,給我出來!」
真正的主角終於現身,登時金光閃閃瑞氣千條,震懾了在場所有人,當然也包括我在內,原來這位年約六十的禿頭老伯,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武昌先生?原來四號房每天不分晝夜傳出的鶯聲燕語,製造者就是忘年之交的這兩人?(畢竟是未成年小妹妹,留點口德不想用淫聲豔語來形容)難道傳說中的色叔叔誘拐未成年少女,就活生生的在我面前上演?
武昌老伯出現之後,我已淪為小角再也沒有戲份,如今一大四小全湧在四號房門前,之前沒有戲份的兩位小朋友,正一左一右按住武昌老伯的肩膀,少有動作的帶頭大哥,低著頭也不知跟小女生說些什麼,也許是見到女兒心情為之放鬆,抬起頭後,說話聲音也變的柔和許多。
「放開他,老人家了,不要對他這樣。」
唉呀,真是差別待遇,對我這麼一個無辜善良的年輕人惡言相向,甚至要兵戎相見,面對真正的當事人,卻是以禮相待。
帶頭大哥輕撫女兒頭髮,表現出有別於對我說話時的兇狠模樣。
「妳跑出去後,大家都很擔心妳,有什麼話不能跟爸爸說呢?爸爸也不是那麼難溝通的人,妳一聲不響的跑出去,我動用道上多少兄弟來找妳,欠了多少的人情。」
動用那麼多人,結果還是認錯人,這樣的情報網也未免太過兩光;查到女兒出沒的地點,也發現我居住在此,於是就莽撞的認定我是『兇手』,所以不從一號房找起,就直接挑上二號房的我,無奈人心難測,誰規定只有年輕人才會誘拐未成年少女呢?
聽這位帶頭大哥的腔調,北京話中夾雜濃濃的捲舌音,不知是哪幫外省掛第二代、或第三代的要員之一,看來道上兄弟雖然勇狠,但面對至親家人,百鍊鋼也成繞指柔。
既然事不關己,我也不想淌這趟混水,逕自回到房中,只希望這群人趕快離開,讓清靜之地回歸清靜。
「你放心,我現在不會對你怎樣,但是我必需帶你回去,看我爸要怎麼處理,等他下決定之後,你就好自為之吧!」
在房裡聽到這段話,不禁為武昌老伯捏把冷汗,待會武昌老伯被押解回去之後,不知會受到什麼樣的『家法』處置?
魚貫的腳步聲漸漸離去,幾位小朋友仍然嬉鬧著。
「那個人也真倒楣,睡午覺被我們給吵醒。」
「什麼倒楣,是他幸運啦,不然我繼續多砍幾刀,他已經躺在醫院了!」
是啊是啊,被誤認是拐帶未成年少女的罪魁禍首,又差點被砍,是我倒楣,還是幸運?
民國九十年十月的往事,至今我依然活著,我想,也許我是幸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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