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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16 03:30:18| 人氣347|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風箏】(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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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箏】



至今,他仍相信有著天堂的存在。

  夏風參雜著初雨過後的土腥味使勁地撞擊他臉頰,黑夜無光。唯獨幾束月光切破靜謐的氛圍,流水似地潺潺洩地,潑濺於臉餵養那蟄伏他臉上陰影的幼獸,蠢蠢欲動。彷彿矗立於幽黑之中與奮力穹冥拔河,他手緊捏著,一束風箏線熠熠發亮。
風緊咬著繩線不鬆口,扯得他手掌發疼、發紫;然而他依舊不動於衷。專注的神情,彷彿丟失了流年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堅持些什麼?)


模糊的記憶如同被砂紙來回刮過,模糊不堪,他只能隱約從中拾取幼時對父母印象的片段。記憶中的黃昏,他,與父親,坐在長椅上,陽光斜曳,他躺在父親溫暖的胸膛裡,聽著心臟鼓動撲通撲通,一切似乎幾近凝近般安詳。

「小豪呀,你知道爸爸小時候呀,有個關於天空傳說嗎?」在過度曝光的底片下,父親的輪廓,顯得模糊。
「我想知道!告訴我嘛把拔!」逆光看著父親,他瞇眼,總覺得父親亮得快要消失了。
「就是在那片天空後,其實還有另外一個世界存在喲!裡面有許許多多的小天使守護著我們,就像把拔和馬麻守護著你一樣喲!裡面有著漂亮的花、綠色的樹木還有清澈的小溪,以及好多好多你最愛的小鳥。」
「那我可以到那裏去嗎?」眼睛睜大,他興奮地坐起。
「可以,不過要等你長大之後,你就可以去那裏了。不過把拔很久很久以後也會到那裏去,把拔會先在那裏建造房屋,等你過來。假如到時候你想把拔的話,可以放風箏告訴把拔,把拔就會知道你想我囉。」父親的聲音如同老舊的收音機沙沙地響著,片斷片斷。
「那把拔到時候還會回來嗎?」他噘嘴。
「會呀,傻瓜,把拔說過呀,把拔馬麻會跟小天使一樣永遠守護著你呀,所以等我們到那裏東西都弄好之後,一定會再回來的。」父親輕撫著他。
「那要多久呀?一個小時之後就會回來嗎?」
「嗯……很快很快就會回來了。」他逆光以眼神回應著父親的話,總覺得父親的輪廓就要溶在光中……


轟──咻──

沉銅色的傍晚,一架飛機,劃破了天空。





一、

自上課開始,便緊黏著那指針的推移不放;他自從上課十分鐘後,視線便沒有離開過手錶,除了偶爾仰望一下講台的老師(小丑?)蹦蹦跳跳的講課外,視線大半都停駐在錶上。

再三分鐘。

提筆輕輕地,在紙上勾勒出米白棉花糖般的雲、蓊綠的草原。草原中,一名孩子領著風箏向前奔跑、另一個孩子則墊起腳尖,抬高額頭望著天空。總覺得少了點什麼,他用手將孩子的輪廓抹糊,慢慢地一圈一圈地塗抹,孩子的眼睛糊上嘴糊上……,鉛筆痕和著手汗溶成一團汙漬。

唇邊輕掠過一抹笑意。

剩一分鐘。

他塗鴉完,眼神繼續黏回手錶上,靜靜地數著。


他好久沒有那麼期待了。幼稚園時,總是盼著放學時間站在校門口的父親,握著風箏朝著他揮手示意下課後一起去海邊放風箏。他的眼神總是盯著鐘不放,好似一閃神時間便會斷落,父親便不會站在門口等他了(唔……不會等他了)。有次,當他瞅著指針不放,但平常父親接他的時間過了,門口空蕩,小朋友們都被家長接走,只剩下幼稚園老師陪他數數,他寂寞得想哭。三百、三百零一、三百零二……,他告訴自己不可以哭。三百一、三百一十一、三百……。
一個小時後,父親急忙地拿著風箏衝到他的面前:「對不起……小豪,路上塞車……。」
「把拔沒關係,你真的一個小時後就回來了!把拔的鼻子不會變長喲!」夕陽,點燃了父親的輪廓。他微笑且緊勾父親的手。



五、四、三、二、一

放學的鐘聲由喇叭中傳出,第一個低音將學生敲醒,最後一個高音失真,震得鐵窗嗄嗄地響,他忍不住摀耳。
嫌惡地在心裡咒罵了學校鐘聲的年久失修後,風也似地,他往操場的方向奔去;手握著風箏。
昨晚入睡前,他將鋪滿灰塵的紙箱打開,飛灰嗆得他咳嗽眼淚直流,在淚光中他隱隱摸到熟悉的觸感──他的第一個風箏。
將風箏仔細地拿起,想起父親曾經告訴他的傳說,想起好久沒放風箏,自從那件事情發生後。他輕柔地抹拭去灰塵,並把風箏仔細地摺好,收進書包,小心翼翼地將書包扣上。


他使勁地奔跑,四周同學臉龐輪廓自他身邊篩過然後立即定格,彷彿一切景物凝結只剩他,一人,獨自奮力地奔跑,下一瞬間一切便以瀑布般疾速崩洩在他身後。
當手裡的繩線越放越長,線索便因風箏被風颳得上下震動而一咬一咬得越劇,嚙得他手發疼;直到線繩放光,耐龍線緊咬著他得手不放,風箏便毫不客氣地往湛藍蒼穹直奔。
他踮起腳尖,直立立地,矗立於操場,試圖使風箏能飛得再高一點。
啪─噠─啪──風箏於空嘶吼。


細小破碎的討論聲順著風,鑽進他耳膜。

「那個瘋子,在學校放風箏不怕傷到人喔?」兩個女生偎得很近互咬耳朵;「他在做什麼呀?為什麼放風箏要墊腳尖啊?小心腳抽筋喲!」A路過故意以他聽得見的音量說;「小心教官出來抓人喔,他一定會吃不完兜著走,勞動服務記到他爽吧?」矮小的男孩摳著鼻孔說、「是阿,主任教官一定會……」……
聲音碎裂成片段隨著風勢自他耳旁掠過,他選擇不去理會眾人的耳語。

此時狂風挾著沙土直撲他而來,鑽進他鼻孔耳朵眼睛,他嗆得流下淚。

他現在突然想把自己如同那幅畫那般地將輪廓抹糊,抹糊。


二、

室內唯一的一盞日光燈閃、滅、閃、滅。昏黃的燈光在他的臉蒙上一層灰紗。密閉空間內充塞過多二氧化碳令他昏沉;蚊蟲繞著燈光飛舞打轉,幾隻甚至撞上他的臉頰。他感到厭惡。

「你還有什麼理由好解釋?」教官斜眼不屑地上下打量他。教官對於他的怪異行徑已經感到厭煩(不只是他,同學也是)。兩天前,他翹腳捧杯水看著亮麗主播播報著一則令人不可置信的新聞。冷豔的主播鎮定的唸著新聞稿:「日前一名學生在校園內放風箏時,掉落的風箏碰巧砸傷一名路過的同學的眼睛,恐有失明的危險,家長擬控告老師失職以及學生傷害,讓我們看以下的報導。」。他失手,水杯掉落,他底心突然一顫。
這件事情絕對不可以發生!
再過幾年他就要順利升遷,倘若學生出差錯,家長必然會責怪他失職。他撿起水杯,笑容自他唇邊掃過,他似乎有了什麼計畫。

指甲深嵌入肉,他憤怒地緊握雙手,吸吐──吸吐──壓抑情緒。

「難道我連放風箏的權利都沒有只因為有傷害到同學而要記我過這樣合理嗎誰不知道你是為了將來升遷鋪後路!」他一口氣將話不間斷地吐出。雙手依舊緊握。
他想起母親曾經對他說過:「我們做學生的就是要盡自己的本分,假如老師罵我們的話我們要仔細思考是哪裡做錯了,不要隨便頂嘴,知道嗎?」當時他奮力地答應:「不會的,我絕對不會的!」。


「你還敢狡辯?」教官耐不住性子嘲他大吼。
「我沒有狡辯只是實話實說!」他睜大眼睛瞪著教官,雙手因憤怒而顫抖。
「好,你既然這麼說我也就公事公辦,看你是教官還我是教官!」教官瞪大眼睛回應著他的怒氣,他一定要遏止類似的行為。
「我只是……」
「不用再解釋了!你出去吧!」

幾隻蚊蟲直直地朝他臉上撞去,他伸手,用力地往臉上一拍,感到一陣噁心。



三、

他感到雙腳輕盈,全身的重量皆被吸光似的,漂浮於空;他甚至有自己已死的錯覺。
揉揉浮腫的雙眼,迷濛間他發現自己漂浮於飛機上頭,四周白邈的雲霧遮繞著他,他往飛機內一看,驚覺自己竟然可以看透機艙,甚至驚訝地說不出話──他看到父親和母親位於他的正下方開心地交談著。他試圖出聲,但失敗了,喉嚨乾澀,一個單音哽在喉頭發不出來。

「雖然這次出差的行程規劃得不好,但是至少算有收穫的了。你看,我昨天在逛市集的時候看到這個風箏覺得很特別,我就買下來了,小豪一定會很開心的!」父親欣喜地拿著風箏向母親展示。手繪的風箏漆上亮光漆顯得格外亮眼,風箏上頭畫著一家人和樂融融地放著風箏。
父親很開心小豪也能夠喜歡風箏。
其實父親兒時也是特別喜歡風箏,因為他父親曾經對他說過:「風箏飛得越高,你所思念的人越能聽到你想對他講得話,因為風箏在的地方就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是呀,小豪一定會很喜歡的。」

熱流自胸口流過;他喜歡那個風箏。
想不到父親出差時還記得買他喜歡的風箏。
父親出差前,他緊抓著父親的袖口問:「你們什麼時候會回來呀?一個小時以後會回來嗎?」
「小豪乖,我們要出國一個禮拜。你要乖乖的待在阿姨家,知不知道?」父親摸著他的頭。
「把拔都騙人,之前明明就說一個小時後就會回來的!你騙人!」他哭喪著臉,想起這個禮拜父親沒辦法帶他去放風箏他便覺得沮喪。
「乖乖的,這是老闆叫把拔馬麻去的呀,不去把拔就沒工作了。」父親焦急地試圖解釋。
「你都騙人,鼻子會變長!拔拔你不要回來了啦!你都騙人!」他開始放聲大哭。


胸口滯悶,眼皮跳動得厲害。
他揉揉眼皮;好久眼皮沒跳得如此厲害了,他有不祥的預感。
隨即,他看到飛機內的父母臉上的表情瞬間扭曲,機上乘客開始尖叫逃竄,懸在機翼上的引擎突然著火飛機失控,尖叫;父親攫著風箏,緊抱母親,顫抖。
他企圖伸出手抓住父親母親,但卻失敗。父母似乎在眼前一伸手就搆得到但又如此遙遠得令人駭怕。心臟揪著,疼痛得過份,他緊攫著胸口,閉眼──他知道,接下來的畫面他無法承受。

火光透過眼皮映在視網膜上火紅如血;他眼睛閉得更緊了。腦中的思緒翻騰,爸爸、風箏、天堂、夕陽、幼稚園、一小時、不會回來了、你不要回來了……
片段性的畫面自他腦中呼嘯而過,他無法抓住其中的一點一滴,只得任憑它們消逝得無影無蹤。

轟──強光透過眼皮,他知道,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他往後仰,身體一陣頹軟,自天上直直地重重地往地面摔去。


「爸─────媽─────」他大吼,滿身大汗地自夢中醒來。


四、


天空灰濛緊壓著地面,滯悶的空氣飄浮著鹽味黏上皮膚。他感到不舒適。
多久沒來過海邊了?他對自己說。
他獨坐沙灘上,望著不遠處的矮小身影,蹦蹦跳跳地拿著風箏牽著大人(是矮小身影的父?)往海灘的方向走去。他的眼神迷濛,如颱風來臨前海水的混沌。

那身影抓著耐龍線的一頭,顛顛簸簸地往前跑,大人在後方兩手捧著風箏跟著向前跑。那身影逆風奔跑,大人放手,風箏便隨著矮小身影的奔跑一咬一咬地往上爬升。正當大人欣喜地替矮小身影拍手吆喝時,矮小的身影一個不穩,跌倒,風箏疲頹地墜落。大人急忙跑向前去,將他扶起,輕拍去他身上的沙,撫著他的頭。此時的他們因為曝光而顯得過度不真實。


他記憶的相片中,那天的天氣如同今天的天氣一樣灰濛,他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頭,父親走在後面說:「小心不要跌倒囉,這裡有很多碎玻璃,不要割傷了。」他一心只想放風箏哪顧忌得了玻璃碎片劃傷人的風險,依舊蹦蹦跳跳地抓著風箏往前走。
「把拔快點,我在這裡。」他興奮地高舉著風箏對著父親猛搖。
「我來了!」父親身影搖蕩地跨過玻璃碎片,朝他的方向走去。

他抓著耐龍線的一端,父親扶著風箏,他開心地往前以跑百米的速度猛衝。那時的他聽見父親擔心的在後頭說:「跑慢點小心跌倒!」,但他依舊興奮地往前直奔。強風朝他奮力地撞去,他張開手臂往前奔跑,那時的他似乎快要飛起來了。
「拔拔,飛起來了,飛起來了!」他邊跑邊吼著。
他聽到父親在後方逆著風拍手叫好,聲音逆著風片片斷斷。他感受到風箏用力地拉扯,拉扯得越劇,就跑得越快。
他太過於得意,一個不注意,絆到石頭,重重地跌在沙灘上。

痛──

當他回過神來,大人和矮小的身影消失不見了。天空依舊灰濛,他坐在沙灘上,眼神迷濛地望著遠方,空洞洞的,彷彿丟失了什麼。

一滴、兩滴、雨水斜曳,細細且緩慢地自雲端降落,染濕了一切,包括他。




痛──

「他們都不了解……,他們都……」

(父母皆亡於空難)

他想起過往的不堪,手中的絲線捏得更緊、纏繞得緊繃且深嵌於肉。
空中幾萬呎爆炸以及瞬間凝固的屍體飄下何種臭味竟然如此令人傷心欲絕,尤其是那屍體,附著他對於父母親的孺慕。
永夜凝結著白亮,瞬間化為永晝般地刺眼;飛機瞬間解體墜落,猶如魚肚白的晨曦瞬間轉為灼眼的光熱。他想像著父母種種猙獰苦痛的面孔,底心湧起陣陣不捨。
  淚水恣意地攀爬著他嶙峋的臉龐。
他始終不解,為何師長會因為他於操場放風箏危害同學的安全而記他大過,甚至不願聽他辯解?為何同儕認為他是瘋子?為何……,父母始終沒有聽見他的思念?

  他挺起腰桿(打直、打直、用力地打直)佇立於圍牆上,認為攀爬得越高,風箏就能越接近天堂,父母聽見他心聲的機率就越大。
或許以往施放風箏地點都過於平坦,而如今,如今他於廿樓施放風箏,或許父母便會聽見他所受的種種委屈,輕拍他的臂膀並且安慰以不捨的口吻說:「我們一個小時後就會回來,你要在家乖乖的」。他甚至懷疑幼時父親給的承諾的真實度是否可以計算?

踮起腳尖,似乎又往上靠近了一點。他高舉著雙手,風箏緊嚙著。三千五百九十三、三千五百九十四……,他告訴自己不可以哭。三千五百九十七、三千……。他希望數完父親會出現,逆著光,捧著風箏朝他直奔愧疚地說:「對不起,我晚到了!」

三千五百九十九……,三千六百。


轟──

  雷鳴驅走夜中的靜肅以擂鼓之聲炸響;閃電劈下,水銀瞬地砸地──

他見父親逆光驟現。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逐漸縮水縮小,輕飄飄地──他開張手臂,好像要飛起來了。他知道,父母終於聽到他的思念了。

「爸爸、媽媽,我馬上就去找你們了。」

乘著光,他終於飛了起來。

台長: 澄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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