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龍你就不要說了,你先回學校去,阿龍拿了書包頭也不回地就回學校去了。旺伯對著太太說:我這樣辛苦到底是為了誰?別人看不起我沒關係,但連你兒子也看不起我,我這樣做到底值得嗎?龍媽對旺伯說:孩子還小,有一天他會明白的,說著說著,兩人相擁而泣,那一夜旺伯整晚沒睡。
阿龍於學校一次工讀的機會,擔任會點的工作(清點車上的貨物與出貨單是否相符),看著他們將一件件的貨物搬上車,天空此時也灑下如豆般的雨珠,阿龍為躲避雨水,躲在屋簷下繼續數著貨物上車的數量,他對正在搬貨的貨車司機說:兩位呀!雨那麼大你們要不要先休息避一下雨呀!那些貨車司機絲毫沒有暫緩的念頭反而更加賣力地將貨物搬上車,在喘喝的呼吸聲下說:我們趕著回高雄,老婆、小孩等我們回去吃飯。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他們赤裸的肌膚上,此時他們背上竟冉冉升起了陣陣裊裊的白色清煙,在涔涔雨水中分外明顯,那是兩個男人為家庭打拼努力的寫照,阿龍依然看著、數著,數著、看著,漸漸地竟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阿龍不自覺地揉揉自己的眼睛,阿龍吃驚地發現他竟然流淚了,竟然是為他多年所不願面對的人流淚,因為這時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阿旺伯,不也是每天於午夜時,搬著進進出出的魚貨,以他嬌小的個子,應該分外的吃力吧!此時鼻頭一酸,淚水再也壓抑不住悄然地滑下,這是阿龍第一次為自己的父親流淚,這時阿龍才驚覺,原來自己跟父親間還是有感情的,只是自己不願去面對,只是自己不願去正視,只是自己認為不欠缺。『小帥哥丫!你點得如何?我們剩十包就要搬完了。』只見阿龍連忙轉過身去說:『喔!我忘了點到哪,不好意思,我上車再重新算一次』。夏天午後的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外面雖雨過天晴,但阿龍心裡卻正烏雲密佈。
幾年後,阿龍當完兵後選擇了繼續升學,隨著年歲的增長,智慧的累積,也學會從對方的角度與立場看事物時,阿龍才深刻地體會到,當初父親容易動怒,那是因為他也徬徨,無力面對突然的巨變,而父親不願溝通,是因為他教育程度低,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教孩子,當初自己讀私立專科,哥哥高中重考,姊姊也在讀師院,以父親工友的薪水,媽媽幫人帶小孩的收入,要負擔起孩子沈重的生活及學費,實在是不可能,而父親阿旺伯想到唯一的方法就是撿瓶瓶罐罐以增加家裡的收入,而父親可以於上完大夜班後,甘心放下身段去從事這樣的工作,雖不偷不搶,那是需要多少的勇氣,那是需要多大的毅力,那裡蘊藏了多少愛的種子,為了就是他的孩子,而他的孩子卻感覺不到他的用心與努力,反而以此為恥,在人群面前對他視而不見,更不願去正視他的存在,不知父親是否常於午夜夢中驚醒,怨嘆自己的努力竟是如此的不值。阿龍想著想著,眼睛不經又濕了起來。
旺伯有次因為座骨神經痛,痛到只能躺著,一動也不能動,旺伯還是忍著痛去上班,更不想讓在外地讀書的阿龍擔心,甚至連必須脊髓開刀都不讓阿龍知道,當阿龍知道時,阿龍趕回家指責旺伯說:你為何不讓媽媽告訴我,我是你兒子耶。旺伯淡淡地說:其實也沒有什麼大病,開個刀而已麻 ,只要你好讀書就好,不用擔心拉。在旺伯冷冷回答的口氣中,阿龍很是不能諒解,阿龍看著旺伯的臉感覺到的竟是如此疏遠,心痛彼此間所能說的話只是這些,心寒自己跟父親竟是如此陌生。旺伯就是如此內斂,不善表達他的愛意,即是簡單的摸摸頭,說聲我愛你竟是如此的難,中國男人傳統的形象竟是如此根深地固。而幾年後的今天,阿龍才知道:當時父親不希望遠方的兒子為他擔心,希望兒子能專心讀書,希望兒子不要為生活費擔心,這裡面充滿了多少愛,這裡面充滿了多少情,這裡面擁有多少辛酸,這裡面擁有多少苦水,這裡面有多少不被諒解,父親都忍受下來了,父親總是咬著牙,一個人獨自往肚裡吞,卻也不願讓他去分擔,父親就是這樣的傻,這樣的痴,我一直渴望的愛不也在此瀰漫,為何當時我都看不見?為何我當時都感受不到?阿龍常在想父親也是個平凡的人,他應該也有流淚的時候吧,只是父親的淚水不是在臉上流,而是在心頭滴 ……
旺伯現在依舊有在資源回收,經過輕微的中風後,次數也漸漸少了,有人通知才去幫人載,多少次阿龍要求他不要做了,旺伯還是堅持要,是種習慣,是種認同,於每次休假回家,旺伯還是會拿錢給阿龍,阿龍每次都說我有打工有錢,但旺伯就是往阿龍手中塞,在旺伯的眼裡,沒工作的永遠是小孩,阿龍可以從旺伯的眼神中感覺到,旺伯給阿龍物質與金錢上的不於匱乏是他所認為父親角色的責任,也是他自己能力的一種肯定,更是他愛的表現。因為言語的表達對他而言是虛華與不實際,對傳統社會的男人而言那真是太沈重,就像他從不告訴阿龍他有多愛他,但愛就是在此瀰漫,在此滋長,雖晚但一切都還來得及,只是為何要繞這一大圈,這一圈真的好大,好冤望。
有一次旺伯的朋友來家作客,看到阿龍就對旺伯說:怎麼一點都不像你,怎麼那麼高,阿龍笑笑地回答:誰說的,我爸!一點都不矮,他是我心目中永遠的巨人!說完阿龍看看旺伯,相視而笑。阿龍走出門,視線不自覺地模糊了起來,阿龍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暗暗地告訴自己:雖晚,但一切都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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