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從溫暖的被窩中醒來時,已經是早上十點。
無情的時針此刻正指向十與十一之間那既模糊又曖昧地灰色地帶,有如那交纏的雙腿與高亢地喘息一般,那是在不停流逝的時間之中,巧妙佔據空白的危險距離。
雖然原本只是想在洗澡後小憩片刻,但那輕薄保暖地棉被對身為女性的晴絲娜而言,殺傷力實在是太過於驚人,從撲通一聲躺下到失去意識也不過是眨眼之間。雖然說睡過頭是自己缺乏克制力的問題,但晴絲娜難免還是有些許不滿,一方面惱怒過於嬌生慣養的自己缺乏決心與行動力,另一方面則是埋怨旅店為何選用超乎想像的高級材質作為棉被原料,害得自己險些失去控制。
但不論是惱怒自己無能又或是責備他人的疏失,都無法改變已經睡過頭的這項既定事實,那麼與其因此而懊悔不已倒不如先調整腳步,再用愉快地心情去面對嶄新的一天。
而這種驚人的調適與復原能力正是身為公主所獨有,別人既學不來也仿傚不了的開闊胸襟與健全心理,也是兩人那多災多難的旅途得以持續下去的真正原因。
如同天真的孩子般不被世事所拘束,但也並非什麼都不明白。
雖然任性,但總是以堅決的姿態站穩腳步並永不氣餒,而那正是騎士一直以來所遺失的東西,也是騎士之所以願意陪同公主掙脫束縛的唯一理由。
刻意將呼吸放緩,早已清醒地瑟格在另一張床上觀察公主那因神智不清而飄忽不定的多變表情,並假裝熟睡。
從旅途開始以來就一直擔任守衛角色的騎士,為了應付各種突發狀況而早已習慣淺眠。
而晴絲娜在睡醒前不自覺所發出的嗚噫聲,讓習慣保持警戒的騎士從睡夢中徹底清醒。在確認了聲音來源是身旁可愛的公主而並非任何可疑事物後,瑟格就一直維持著「美其名觀察,實則為窺視。」,這有如變態的行徑只至晴絲娜起身。
當然,瑟格本身並不認同自己此刻的行為足以被冠上變態之名,雖然內心替自己做出了辯解,但多多少少仍有些心虛,而這份心虛則持續到與忽轉過頭的晴絲娜四目相交為止。
「……你醒了啊?」揉揉惺忪的睡眼,晴絲娜為了舒展身體而伸了個懶腰。
明明只要隨便應付兩聲就可以輕鬆解決眼前所面臨的尷尬,但不知是做賊心虛還是因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影響了思考,瑟格選擇了在他人眼中可說是愚蠢至極的應對作為解套方式。
──騎士決定對晴絲娜的招呼置之不理,並翻身繼續假裝熟睡。
該說是天真、愚蠢還是不用大腦呢?瑟格似乎是認為只要繼續裝睡,就可以讓晴絲娜認定剛剛的四目相對只是短暫地錯覺。
這招或許對通常不願繼續追究的一般人有用,但騎士所面對的可是精靈古怪到脫離常理,狡猾奸詐外加陰險深沉的可愛(?)公主,認定這些扯謊敷衍會對晴絲娜產生效果的瑟格,犯了不管從邏輯或者認知上來看,都不應該出現的可笑錯誤。
只見感覺自己不被尊重的晴絲娜先是晃了晃腦袋,接著舒緩因熟睡而略感僵硬的肩膀,在讓頭腦清醒以及暖身完畢這短短數秒間,晴絲娜讓右手不斷重複著放鬆與握拳的組合動作。
「呼嗯,我說小瑟你啊……」
滿肚子壞水與憤怒的公主刻意將語調放緩,好讓騎士降低對自己的警戒心,並藉此觀察瑟格的反應,決定是否要對其做出懲處。
面對來自於公主的呼喚,瑟格一邊後悔自己選擇了裝死這個錯誤決定,一邊心想既然要裝睡就要裝的徹底,於是決定對晴絲娜的呼喊充耳不聞。
這是既合乎邏輯又合乎道理的正確選項,但卻不是符合現況的明智抉擇。
面對預料之中的沉默,晴絲娜先是深深的吸一口氣,而在此時,粉色頭髮也成了足以照亮陰暗角落的耀眼金黃。
將在腦中不停盤旋的想法化為實際行動,並讓惱怒的情緒找到合適地宣洩出口……
「────、────不要裝死!」
伴隨著強烈憤怒一同出口的是毫無氣質可言地大聲咆哮,以及讓人打從心底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的高壓電流。
至於騎士那慘絕人寰的淒淩喊叫,已經沒有形容的必要了。
在萬里無雲的天空底下,公主與騎士漫步於洋溢著節慶氣氛的小鎮街上。
彷彿是因為這難得的日子而大發慈悲一般,以往在此刻愛用那毛茸茸的爪子四處折騰、戲弄別人地秋老虎也懂得在今天稍加收斂,而沁人心脾的秋風與和煦地陽光也為這值得慶賀的日子增添不少風采。
現今在克諾德瓦內四處逸散的歡欣鼓舞,與兩人先前抵達此處時的喧鬧吵雜截然不同,跟往昔瀰漫於大街上那死氣沉沉的凝重感相比,今天街上人潮的臉上大多洋溢著幸福溫暖地微笑。
在街上溜搭打轉的兩人先是對此疑惑不解,但隨即就從路人身上得到了問題的答案。
答案其實相當簡單,只要了解克諾德瓦建立以久的奴隸制度,再花些心思觀察揣摩就可略知一二。
今天是被奴役之人難得的假期,也是奴隸享有與常人同等待遇與尊嚴的重要節日。
即使是平常遭人任意使喚與怒罵也不得有所怨言的低賤奴工,在今天也擁有與人怒目相視乃至加以反抗的尊嚴與資格,不過也正是因為奴隸制度在此生根已久,過往偏激行為所導致的慘痛教訓讓人印象過於深刻,所以在這一年一度的節日之中,大家有著不冒犯彼此的共通默契。
不過,雖然此刻大街上洋溢著溫暖與笑容,但公主與騎士之間倒是有著奇妙地尷尬感在悄悄暈開。
而問題原因出於先前在旅館中,瑟格那殺豬似的叫喊。
被不知道幾萬伏特的高壓電流襲擊,體驗到生平從未遭遇過的痛苦,即使是有著多次在戰場出生入死經驗的瑟格,依然無法忍受那痛徹心扉的衝擊與高溫,因劇烈痛楚而大喊出聲的這個行徑,讓以安穩舒適作為主打的旅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騷動之中。
「發生什麼事?」、「好像出人命了……」、「是那對從外地來的情侶嗎?」等諸如此類的閒言閒語,在騎士的哀鳴結束後沒多久,便以驚人的速度在大廳與各客房之間迅速傳開。而為了訂房客戶的休息品質,也為了維護旅店的招牌形象,身為經營人之一的崙德尼便飛也似地前往案發現場一探究竟。
在抱持著「為了捍衛辛苦經營的旅店形象,必要時即使讓鬧事者馬上退租都沒關係」這種心理建設後的崙德尼,一抵達出事地點,便二話不說地踹開客房大門,準備用經營者的魄力讓沒有水準地租房客戶馬上滾蛋。
可是當怒氣沖天的老紳士進了房門,看到滋生事端的兩人竟然是昨天在酒館巧遇地公爵千金與護衛時,卻連生氣的力量都消失殆盡,只是用既好笑又好氣的表情看著坐在床上氣喘吁吁地公主,以及躺在地板發出痛苦呻吟的騎士。
「……拜託兩位別鬧了。」輕撫額頭,老紳士用無奈的口吻嘆息著。
痛到不停打滾的騎士從地板上起身,尚未調整呼吸與穩定情緒的公主也因崙德尼那突如其來地嘆息而轉頭,因長期相處而培養出畸型默契的瑟格與晴絲娜,異口同聲地做出了相同回覆。
「──你怎麼會在這裡?」
感覺到自己腦血管即將破裂的崙德尼,用令自己也備感意外的平穩語氣緩緩開口。
「……這應該是我要問的──兩位為什麼會在這裡?」除了在不知不覺間暴突而起的青筋之外,老紳士那因歲月而略顯鬆弛的皮膚,又因無奈而多添好幾道皺摺。
因教訓騎士而氣喘吁吁的公主壓根沒注意到崙德尼那即將炸裂的情緒,更對老紳士所拋出的問題感到相當厭煩,於是打從心底根本就沒把崙德尼的提問放在心上地晴絲娜,拋出除了牛頭不對馬嘴之外,就某種程度而言可說是「欠揍」的回應。
「……這是什麼蠢問題?停留於此除了休息之外還會有其他答案嗎?」閉起眼睛,晴絲娜不耐煩地撥了撥頭髮。
聽到回覆的老紳士只是一語不發地低下了頭,試圖壓抑自己那即將失控的情緒。
但無視於崙德尼的存在,因責任歸屬問題而爭執不休的瑟格與晴絲娜,讓老紳士那瀕臨爆發的憤怒,如同脫韁野馬般疾馳而出。
兩人那搞不清楚現況的爭執,成了化學實驗中的催化劑,也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斷裂了。
心中有某樣東西斷裂了……
──那是名為理智的鋼繩,斷裂的聲音。
老紳士面色鐵青地握緊拳頭,而原先那有如山澗般平穩的呼吸,在此刻也化為有如暴漲溪水般,急促沉重的喘息。
「────、────你們也該給我懂得什麼叫做適可而止!」老紳士那憤怒的吶喊,劃破了不算寧靜的天空,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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