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稿時不安份地摸到了孫君部落格。孫君寫退伍當天心情,看著的當下也尋思我究竟是何時退伍的,想著想著,倏一聲,血液湧上了腦門,皮膚似射精泛起陣陣雞皮疙瘩。
(所以孫君,你讓我出來了)
我的退伍,恰恰好是十年前的今時今日。
所以杰昨夜出現在我夢中就有了合理的解釋了。
杰在夢中還原了小寢的場景,睡在下鋪的他把大成報剪下來的籐原紀香深田恭子侯湘婷黏在隔板上。夢裡只是這樣簡單的場面。我的業務代理人,我的同梯杰。
當兵的時候,睡杰上鋪的我總是夢見他像小狗一樣專心地啃著橫春圓環不二家的麵包,在夢裡我總覺得我日後有兒子應該就是像杰那樣的。因為那樣的聯想,在部隊中不管他出了什麼包,我都會原諒他,像聖經上說的那樣原諒七個七次。退伍很久很久,杰也離我很遠很遠了,離開部隊之後我不再做關於杰的夢了,直到昨天晚上。
原來退伍已經十年了。
(轉眼就要除役)
退伍那一天,杰在幹呢?我發現那天的記憶完全沒有杰的存在,他怎麼沒有跟我一道走呢?我在Tyson、Coat、G@MES、GENMA種種分類檔中找到一個我的莒光作文簿的檔案夾,點進入找到了一封寫給林雅珍的電子郵件,交代了退伍當天的事情。
那信是這樣寫的。
有些夢,因為充斥大量大量的細節,所以逼真得如同現實;而另一些現實,因為過長的歷程,不斷重覆的動作,在記憶中恍惚如一場夢,好比軍隊生活。
退伍了,熱騰騰的退伍。下午五點在恆春搭中南客運到高雄轉車,車上廣播陶晶瑩恰巧討論當兵被虐待經驗,種種欺侮學弟的奇淫技巧:流星追月、田邊俱樂部、名車大賽、巴西咖啡、倒掛金勾,疲倦的情緒中聽著竟然興起一股奇異的心思,以為正要去當兵。此時此刻的感覺,要那時候搭遊覽車下部隊到楓港的心情也沒有什麼不同。
非常的疲倦,不知所以然來的氣悶,一種離別的氣悶,然而我也搞不清楚到底告別了什麼東西。
事件在哪一個時間點停止,就決定日後這個記憶的樣態。如果是昨天早上退伍,也許我就會擁有一個潮濕多雨,充滿武俠氣氛的退伍記憶。
昨天五點醒來站洞五洞八的安官,所有的人都還睡著,睡著的軍械室,睡著的集合場。我趴在桌子看《倚天屠龍記》。外面剛下過雨,一個人站在中庭,那是隊長。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站那邊的。他見我看小說也沒說什麼,只是要我去把水管收一收。我說喔,然後就去了。
這個男人手裡拿著一隻長棍,早上不睡覺拿著長棍的男人實在太奇怪,所以我說隊長你幹麻拿個棍子。他沒說什麼,前言不搭後語地對我說:「快退伍了厚,我來教你齊眉棍十九式。右上斜打、左下斜打、右下斜打、右橫擊、左橫擊、正面突擊、前進突次 鎖喉、撩陰……」
部隊尚未起床,他在中庭教我齊眉棍。我也不曉得這個男人幹嗎在退伍前夕教我這個,我也不知道他會這些。我不是他的人馬,這男的人帥屌大,然而兩年下來,我和他從來沒有什麼話好講的,「報告隊長派車單」、「報告隊長公文」,我和他僅僅是這樣了。
生疏而客套的關係,讓這個男人在我離開前傳授一套齊眉棍這件事變得無比詭異。
「人體的弱點是胸前的八卦和喉嚨,打架要看著對方的眼睛要有一種氣勢,要注意呀……」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如果可以用意志力控制,我希望一切可以在這裡作結束,而不是當天下午我和學弟玩擴胸彈簧,不慎擊中半邊臉。滿嘴鮮血,一條傷口從眉毛、眼皮、臉頰到嘴角。眼睛腫起來,也淤青了。
我沒臉去跟出租店的賈靜雯說再見,我也不願她看到我這樣。帶著血腥氣的我的退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