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暖又涼的季節染上了風寒,到常去的診所看病。和醫生隨便聊了幾句,說我常常被時差所苦,他推薦了一款普衛醒,學名叫做modafinil,是治療猝睡症。他用一種購物頻道主持人的口氣說這款普衛醒用了可以四十八小時不用睡覺,注意力能像雷射一樣集中,能理解債務抵押債券的奧義,一次背誦三十組電話號碼五十個單字,能記住一切想記住的,留住一切親愛的。一顆,只要兩百五。
醫生說得我意亂情迷的,幾乎都要掏出錢來買一顆,但突然想到自己的人生要忘記的事比要牢牢記住的還要多,如果前情人的臉在腦海中青春永駐一輩子不是很衰洨嗎?
回家的路上,越想越不對勁,這款新藥行銷的修辭和二十世紀初期安非他命問流通極其類似。把《上癮五百年》找出來看:原來安非他命最初是美國SKF製藥公司當作緩解充血的感冒速效藥,等於是那個時代的斯斯和國安感冒糖漿。1949年 SKF藥廠持有的安非他命專利截止,其他藥廠加入生產市場,美國安非他命的產量從1949年的7200公斤到1958年的3萬 4千多公斤,等於十年間量產了35億粒藥丸。1950年代在美國刮起一股安非他命民主風,卡車司機吃了白馬馬力夯,精神百倍,大學生吃了腦筋變靈光,每次考試都一百分。連甘迺迪在和尼克森辯論之前,還注射了右旋安非他命。
消化了一些普衛醒的網路資料,用我有限的腦力去理解,這些泛稱「認知增強劑」(cognition enhancer)的丸意多半藉由改變化學神經傳導物質,對神經系統(攸關注意力、感知、學習、記憶、語言、計劃與決策等心智活動)產生各種作用。它「阻斷多巴胺傳輸,分子將多巴胺從腦部突觸移除,這增加了腦中多巴胺的量—腦中的報酬機制。」如古柯鹼與甲基安非他命,誘發同樣的機制,只不過後者比普衛醒更快速、更強。
(不要問我什麼是多巴胺,我也沒吃過,也沒看過,好像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
普衛醒沒有想像中的純潔,安非他命也並非那樣的邪惡,由來最可恨的都是整個奸巧的藥廠和腦袋不靈光的衛生檢查制度。倘若今天是汐止山區或者雲林鄉下什麼鐵皮屋工廠生產出同樣一款化學序列的藥物,可能就是直接打入十八層地獄吧。
但如果要我說安非他命很純潔我也說不出口。
前一陣子讀《美麗男孩》,那個寫書的爸爸為了拯救用藥的兒子而研究了所有的藥物和任何一種治療方法。他說安非他命比大麻還可怕,勒戒失敗率是……九成。如有太陽餅可以當,沒有人要當大炳的,每個吞下第一顆的藥的人都以為自己會是剩下的一成,但每個成癮者最終已經不是自由意志選擇要不要的問題,那無關道德,而是他們的大腦的傷害已經無可恢復了。那個爸爸講的話我大概都沒有印象了,當他對兒子的關懷也變成了一種癮,耗盡了生命的一切,我只記得最後的結論好像是:「我必須學會一件事情,就是我和他的生命一點關係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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