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意的姿勢。習慣用單手解決寂寞。上次做是什麼時候。尺寸。
關於我的事,你都已經知道了,而接下來我就要開始說,救生員紅短褲和那個海人戰胸的故事。
我非常喜歡游泳,幾乎下班之後一有空都會去游個八百一千,但親愛的,那其實和運動並無關聯,我只是單純地喜歡待在水中,一邊划水一邊想工作的事情,想晚餐的內容,想要如何在部落格發表《請問我可以把妹妹煮來吃嗎》讀後心得。我在水裡想任何能想的事情,我不曉得是否已經有人提倡過了游泳能鎮定心神的理論,然而我確信在游泳過程中,當體力耗損到一定的程度,精神反而能專注地定在一個念頭和句子。我的碩士論文即是在那樣昏昧不明的池水中,一個字一個字游出來的。
就像是某些美食激進份子會在網路上分類好的香雞排和壞的香雞排,游泳的基本教義派泡在水中久了,對游泳池的規格氣味溫度都會開始挑剔,如果以閱讀做譬喻,像青年公園游泳池的窒礙感,游起來就會像是讀到翻譯品質不良《卡拉瑪助夫兄弟們》般的斷斷續續,但反過來說,也會有如同中和自強游泳池那種游起來歡暢明快猶如讀了宋碧雲版《一百年的孤寂》。
對游泳池的偏執讓我誤以為自己就是個善泳者了,竟然生了膽量加入水上救生協會訓練班。年滿十六足歲 ,五分鐘捷蛙游各游完一百公尺,擇優錄取。呵呵,很屌吧,但一個人游泳和一群人的泳訓班,根本是兩碼子事情。
每日下午六點到九點,一日三小時,持續三周修煉救生游法、基本救生、水中自救、徒手救生。我的同學有等著考救生員執照轉業的落魄廚師、以蒐集證照為樂的飛機技師、待役的古惑仔,但絕大多數還是各大中學游泳校隊的花樣少男少女,通過一個又一個的考驗完成一場十六歲的成人禮。
各有目的的學員面對如計程車司機一樣草莽的教練,習慣用「媽的」當發語詞的教練說:「媽的十六號,你耳朵長包皮嗎還是浸水,腳踏車踩水呀,吐氣吐氣,智障呀你。」
我就是十六號。
絕望這件事情往往是這樣,一個人游,快慢好壞沒有比較都不覺得,然而一群人在水中竄上竄下,拉出了長長的距離,自己在後頭苦苦追趕,再怎麼心焦都無法追趕和彌補,只見氣派的蝶式在那長泳水道盡頭捲起了白色的浪,絕望的距離。
眾人四散分組練習溺水托顎帶人法,自己永遠是多出來的那個,奇數。恥辱感像是回力標一樣扔走了,又飛回來了。
腳指扣住池邊,膝蓋微彎,雙腳一彈弓身躍入池水中,也就跳入了中學體育課的游泳池。趴撻趴撻的落水聲此起彼落,眼前一具具青春的肉體雙腳一蹬,如海豚優雅地向前滑行,寶藍色水域裡,男孩們游過的水道都有細碎晶瑩的珠鍊氣泡,冉冉上升一道道。
那就是我的中學同班們。短的髮,肌膚上的陽光刺青,巧克力塊微微隆起的腹肌,游泳池的裸海美神男。
青春期校園跟印度種姓階級社會其實沒有什麼兩樣。數理腦筋很好、相貌俊美王子們踩著年年補考、閉俗內向的賤民們,一級一級登上權力的巔峰,所謂的青春金字塔權力結構。
你知道的,在中學校園生存下去只有兩種人,一種人就是功課很好,以考試分數決定生存價值的乖乖牌。但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還可以以耍寶或是專攻體育而殺出一條血路。偏偏我功課不好,身體協調感也很差,數學考六十分簡直是天文數字,打排球會被砸到臉,自卑的人。
記憶的流域裡面都是暗礁和潮汐,我在往事自溺,卻完全沒有水中自救的本事。
心臟一陣緊縮,肌肉已經痙攣,手腳開始亂抓亂踢,想要大聲呼喊卻咕嚕咕嚕把水都吃進去,膀胱有巨大的力量壓迫彷彿尿意,胸部快要爆炸,窒息感漸漸清晰而意識漸漸模糊,恍惚之間聽見教練呼喊「十六號你豬呀」,就被拖住下顎拉回來。
「有沒有看到,這就是拖顎帶人法,」教練架著嗆到水而不斷咳嗽的我對學員們說,「十六號你游泳很笨拙,溺水倒是溺得很傳神嘛!」說完,大家都笑了。
「你到底在恍神什麼,動作做確實很困難嗎?你,從現在開始,你去兒童區那給我練習踩水,沒練會不准回來上課。」
被放逐游泳池的邊緣地帶,我在岸上大口喘氣,皮膚發皺而死白。以為奮力地泅回青春的歷史現場,鍛鍊好了體魄,就可以將個性中歪斜的什麼給扶正,違逆一切不可違逆的,然而身體協調性不好這件事情再怎麼樣我也無能為力……啊,你為什麼流露這麼哀戚的神色呢,唉喲,你誤會了,我不是要說什麼自艾自憐的往事,如果我還是像白色小馬一樣年齡,我的敘事可能就在這裡停止了,然而畢竟已經到了大叔的歲數了,別的不會,在這種難堪的處境自嘲倒還懂得。
我跌坐水底,腦海中無聲響著旋律,Radiohead《Creep》的前奏,乾脆的鼓聲和心跳押韻,壓力漲滿胸懷,身體快炸開了,翻騰衝上水面,擦撞另一個肉身。
呵呵,你都想起來了嗎?在我的敘事裡,這是你的初登場,你都兜起來了嗎?make sense了吧!
你在水影碎裂的池子裡表明胸肌,窄窄的SPEEDO白色泳褲,晶晶亮亮的鏡面蛙鏡,一身筋肉因淌流過冰涼淋漓池水而隱約跳動,那華麗的淫欲意涵如同一部色情片。
是呀,《海人戰胸》,Japan製片公司2002年席捲2002年男色電影圈最激猛片。憨美的琉球十九歲男孩Kaito憑著被侵入時的無辜絕叫和雄厚胸膛,晉升日本當年最火男優。
我在你的蛙鏡裡看見的是自己的SPEEDO和那腹部底下的海嘯,而也多虧著那樣的泳褲,我們認出彼此是同一個族類了,我放膽地自屈辱的水域上岸,離開,不再回來。你尾隨在後,從岸邊到淋浴間,跟蹤著我的你走得多慢,我的腳步就放得多慢。
「你幾歲」、「常來嗎」,我們的對答如同一種成人電影的開場,閃進了淋浴間拉上簾子,便和那外頭的游泳池劃清了界線,我們交出了彼此的泳褲豎起了旗幟,宣告這是我們的領地。
(簾子裡試探彼此的長度)這一句打馬賽克?
那樣的色情片意象讓我們壯大,那是光榮的一刻,那泳訓班和青春期體育課歪斜的,在這裡得到了糾正,因為被那樣貪婪的凝視而有了自信,因為那樣忝不知恥的擁抱而確信自己不是怪物,仍值得被愛。
我們的性愛中毒從來都不是生理發洩而只是心理需要,那是一種安慰也是悲哀,而我們能做的也僅止是這樣了,戴上墨鏡,換上SPEEDO泳褲,義無反顧地往露天看台走去,我們宛如A片的現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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