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點,一天當中最適宜的溫度,大麥色的陽光從窗口柔和的溢了滿室,溫暖了這間十坪的套房。
麗套著皺巴巴的襯衫與牛仔褲橫臥在床上,一隻胳臂及半條腿已經懸掛在床緣外,睡相亂七八糟。
一切看起來都那麼美好舒適的早晨,反常的是他房門上的鎖正緩緩的扭轉、喀答一聲地被推開,一道黑影從門板後浮現。
麗仍然橫躺在床上毫無防備地打著呼,那道人影走進了室內,悄聲地關上門…
「親、愛、的、麗、妹、妹、呀!!」伴隨著一道興奮尖銳的女聲,一個女人的身影從房門口一路往麗的床舖上直直地撲過去,結結實實碰地一聲撞上後,兩個人一起滾倒在地上。
「啊噢……」麗發出一聲低沉的慘叫,揉著撞到衣櫃的頭咬牙切齒地坐起身,看清對方的來歷後,忍不住伸手掐住她的脖子開始左搖右擺。「妳、在、搞、什、麼、鬼?」
「啊哈哈……」女人一頭黑亮的長馬尾隨著他的手勁左右晃,一雙上了淡妝的大眼透過紅色粗框眼鏡衝著他傻笑:「那還用說,好久沒見到你了,來看看你過得怎麼樣、還活著沒有囉。」她咧開嘴拋給他一個帶有殺氣的笑容。「行吧,我親愛的妹妹?」
「……」這讓麗突然感到一陣惡寒,放開了她的脖子。
「哎呀,千音姊姊來了?」芙蓉從麗胸前的項鍊緩緩飄了出來,笑臉迎迎地在沙發上坐下。
「早安呀,芙蓉。」被叫做千音的女人換上了燦爛的微笑。「你們今天也是一起睡嗎,感情真好啊。」
「是的。」芙蓉笑得毫無心機。
「你們兩個夠了。」他當初到底是為什麼要給這女人家裡的鑰匙?麗皺著臉窩進了一旁的電腦座椅,面露不耐地打了個睡意濃厚的哈欠,用腳按開電腦主機。「妳找我什麼事?」
「那還用說,想你囉。」她半趴在他床上,手撐著下顎笑得嫵媚。「最近生意怎麼樣?」
「託妳的福,」麗冷冽的瞥了窗外的招牌一眼,金色的華麗草書在陽光下閃爍著。「那東西被搞成這樣一點也發揮不了效用。」
「真的?」她瞇眼笑問。
「……」他冷冷朝她一瞟,轉過臉專心瞪著電腦螢幕。
事實上這招牌的外觀並不影響功能性,它依然盡責地散發結界吸引委託人上門;只是他每看它一眼就惡寒一次,然後就會忍不住想吐她的槽。
他這親愛的乾姊姊在第一次看見那塊全黑的招牌時,興沖沖地便說要替他做板面設計,他想她也是搞藝術的,便隨她抱了去。
過了兩天她將它拿回來時,他對著上頭的字差點沒暈了過去。
『花美男-驅魔事務所』,金色又閃亮的華麗字體,在黑色的底板上映得熠熠生輝。他一回家就看見那女人已經把它掛在窗外並得意的展示她的成果,差點就沒一把掐死這個乾姊姊。
「這個超適合你的啊。」這女人當時一邊躲避他的追殺,一邊這麼笑著逃出他的大門。
他當時挺想把這女人丟進消波塊裡做肉粽。
可這個罪魁禍首三天兩頭就會在他房裡晃,每次來都會對著那招牌滿意地品頭論足;結界都已被她掛上了也無法取下,因此他往往都得忍著想把她從十樓窗口推下去的衝動,轉而把她踢出門去。
附帶一提,麗的性別是男性。
會被叫妹妹的原因,是因為千音初次遇見麗的第一眼便脫口而出:「這人好漂亮。」,而主動在稱謂上替他變了性。
「吶吶吶,妹。」千音又在床上滾了兩圈,乾脆大喇喇的躺在芙蓉的大腿上。「其實來找你,有點事。」
「說。」他連線進MSN,順手點了根菸。
「我接了一個室內設計的案子,有個怪東西我想只有你能幫我的忙。」
「怪東西?」他漫不經心地接話,手指忙著跟MSN群組裡幾個辣妹聊天,登登登的音效絡繹不絕。
「對,一個古董,一件傳家寶。」千音頓了頓。「一顆人頭。」
這稍微拉回麗的注意力,把視線從MSN的辣妹爆乳圖示轉移到她臉上。「人頭?」
芙蓉也被挑起了好奇心,靜靜地看著千音從大背包中抱出另一個小包。
「委託我這個案子的是一個女生,她最近自己在台北買了個房子,要求我去幫她做室內視覺設計。房子的整體裝潢都好了,就是這個東西她不知道要怎麼辦。」千音解開了包,抱出裡面的東西。
那是一顆人的頭骨,頂骨深釘了兩寸骨釘,釘上接著一條以數十個節狀小骨串成的提把;頸椎洞則怪異地垂吊著數條長短不一的骨頭接成的骨鍊,外觀上來說有點像風鈴,只是造形令人毛骨悚然。
芙蓉捧起那顆頭骨細細端詳,抬起頭:「這是黭鈴。」
「黭鈴?」千音眨著眼,好生疑惑。
麗也走了過來,將其舉在眼前細看。「她哪來的這個東西?」
「她說是傳家之寶。」千音噘著嘴聳了聳肩。「她說這顏色看起來實在怪裡怪氣的,可是又喜歡它的造形,況且是祖奶奶交待給他們一家的寶物,想說拿給我上個色,或許可以掛在牆上變成一件出色又前衛的裝飾品…」她頓了頓。「可是我一拿起筆要靠近它,總又覺得渾身不對勁,總覺得…手有點麻,好像不太能動似的。」
「嘖嘖嘖…真亂來,」麗斜眼睇她,搖了搖頭。「這東西在陰界價值連城呢,由人界的漆料上色?小心被詛咒啊。」
這話讓千音一下子瞠目結舌。
麗看著她的臉,又挑了眉一笑。「啊啊…不過我相信姊妳這樣的角色,就是撒旦也會害怕的…」
「去死!」她舉起拖鞋朝他的胯下重重一拍,很滿意地看著毫無防備的他栽進沙發裡哀號後,轉頭看芙蓉。「所以芙蓉,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這是黃泉引路人的手器,我們叫它黭鈴。」芙蓉笑盈盈地娓娓以告,用手指在千音的手心寫出黭鈴二字。
「引路人?手器?」她聽得一頭霧水。
「引路人不難懂吧,就是專在黃泉為迷失的萬鬼指引道路的人。」麗咬牙切齒地坐正了,面露殺氣地對她解釋。「手器就是他們開道的器具。」
芙蓉指著骷髏的眼窩。「引路人的工作就是領著迷失在黃泉入口的妖魔及鬼魂到他們應該去的地方,黃泉、奈何橋、或者是地獄的入口…黭鈴就是引路人的眼,引路人無法判斷他帶領的魂要到哪去,但黭鈴可以。」她又將骷髏翻轉過來,直朝眼窩裡看。「可是很怪…」
「怎麼了?」千音也湊上前來學芙蓉往眼部的深窟窿裡瞧。
「這黭鈴沒有眼。」芙蓉搖了搖頭。
「骷髏不是本就該沒眼珠的嗎?」千音納悶道。
「不,黭鈴有的。」芙蓉頓了頓。「這樣才能給眾鬼魂指路。」
千音心裡染上一陣惡寒,想像著一副鮮活的眼球在骷髏裡咕溜直轉的畫面。
「不是妳在想的那樣。」麗終於站直身來,把手往千音的馬尾一拉,欣賞著她尖叫的模樣當做復仇。「引路人把眼珠施法變乾變硬了…就懸在那兩個眼框上;然後眼珠與頭骨隨著引路人的腳步一震一敲,那聲音就能讓那些迷失的魂魄們跟著走。」
所以這顆怪模怪樣的人頭是顆引路鈴?千音皺起鼻子。「聽起來怎麼像在形容趕屍。」
「啊呀呀…在東方,很多儀式的模式都是差不多的。」麗打著哈哈。
「所以你們的意思是…這東西真的是陰間的真品囉?那為什麼會出現在她家裡?還是說黃泉引路人在陰間是個普遍的行業,丟失了一個在人界也無妨?」
「不,」芙蓉搖了搖頭。「引路人是很古老的傳說,數千年來陰間真正司職的黃泉引路人只有一個。」
「古時一個男子死後,因為在黃泉裡尋不著先走一步妻子的下落,擔心心愛的妻子在地府流亡,所以用自己的頭骨打造成黭鈴,司職黃泉引路人的工作,希望有一天能渡到自己的愛妻;只是這工作執行到一半就中斷了,只是這工作執行到一半就中斷了,對引路人的失職有兩個說法,一個是他下了地獄,一個是轉世投了胎,總之就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傢伙。」麗頓了頓。「不過這東西會出現還真是個奇蹟。傳家寶嗎…?嘖嘖…」
「所以那女孩子…就是引路人的後代?」千音扶了扶她的紅色眼鏡。
「這很難說。」麗挑挑眉。「不過不無可能。」
「所以…我不能接她這個案子?」她繼續問。
「妳是笨蛋嗎,」麗翻了個白眼。「這東西是極陰之物,引路人提著它在黃泉不知道引了幾千幾百個鬼妖魔的道,長久下來也吸收了地府間各種怨氣的陰,妳這種普通人憑著那股虛陽怎麼可能承受得了。」
難怪她捧著這東西時總覺得肩膀很沉重,千音趕緊將骷髏塞到芙蓉的手上然後離得遠遠的。
「其實也沒有這麼可怕的。」芙蓉淡笑道。「黭鈴的眼珠是它的元神,失去眼的黭鈴就等同於失去它的作用。但為什麼這樣的物品會流落一般百姓家,這就是值得追討的問題。」
「總之就是這樣啦。」麗一把抓起芙蓉懷裡的黭鈴就往千音身上一扔。「這東西不是妳能碰的,拿回去還給人,乖,妳可以滾了。」
「我還以為你會有興趣。」她咕噥著,把骷髏又塞回了小包裡。她並不怕人骨,但人骨的背景還摻雜些鬼怪事由又是另一回事。
「啊啦…我只受理跟妖魔有關的事,什麼鬼啊魂啊不在我的管轄範圍內。」他長長的吸了口菸,翹起二郎腿繼續坐回電腦前與爆乳辣妹們周旋,不時發出科科的笑聲。
千音扁了扁嘴,和芙蓉揮揮手道別後,便揹起包轉身走向大門。
「哦對了,妹。」在大門將闔上時,千音又從門板後探入一顆腦袋。
「幹嘛。」
「我這個月多買了幾包調理經血的四物藥包,你要不要來一點?」
麗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著大門朝她比了一根中指;而千音則是在他發飆前迅速地關上門,猖狂地笑著逃離了現場。
平凡無奇的日子又過了幾天,日子閒得發慌,待在家沒事的日子,麗就宅在房間裡打PS2。
他最近迷上零這個遊戲,而且堅持要在夜晚時分關上所以的燈、拉緊了每一個窗簾,在一片密閉的黑暗中玩才有氣氛。
正當他享受著被遊戲中惡靈追逐及那些呼呼嚕嚕毛骨悚然音效逼迫的快感時,有一串低沉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喀沙沙…喀沙沙…
某種空洞又堅硬的東西,一下一下地跟著腳步聲有規律地撞擊著,從走廊深處由遠而近……
腳步聲在他房門外停了下來,規律而沉重地敲了三下門。
「少爺,」原本坐在一旁陪麗打電動的芙蓉站起身,輕輕拍拍旗袍上的折痕,望著門板溫潤一笑。「有客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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