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整個人，已經和我原本印象中的那個盈滿陽光的天使相去了好一段距離......
「真是，想也知道不用那麼緊張嘛!」零被埋在白色的床單和被子裡，白眼頻頻在阿榑身上掃了好幾回，最後再轉頭看我。「還會在電話接通時慢條斯理說一句『哈囉』的人向妳說的事，想也知道不會有多嚴重。」他再轉過頭去白了阿榑一 眼。
他怎麼會知道?我趁著這個空檔用眼神問阿榑。
「他當時就已經醒了一半，在旁邊『監聽』，神清氣爽的。」他回瞪了零一眼。「這傢伙本來還不准我告訴妳咧，幸虧是至少我當時身手比他靈活得多。」
「為什麼不讓我知道?」我皺起眉頭不悅的瞅著零。
「他說妳才剛回去啊，說現在太晚了啊，不想妳再特地跑過來啊，不想讓妳擔心啊，說他現在很好啊，晚一點他會自己告訴妳他有到醫院啊......」阿榑很『好心』的回答，引來的是零更惡狠的殺人目光。
「不管怎麼樣，」我一臉嚴肅的盯著他瞧。「這一回你一定要好好待在醫院，知不知道?」
正在一臉裝無辜的零正想回答，一個推車進來的護士開始像在自言自語似的嘀嘀咕咕著。「他現在啊，就算不想待也不行!真是的，都弄成這樣子了......」她邊唸著，邊在零的點滴中打入另一瓶小小的東西。
零偷偷給了那個護士一抹怪異的笑，可是我跟阿榑卻沒有再講話；直到那護士走了，零的聲音才打破了滿室的窒人沉靜。「阿榑，妳送琳到車站搭車。」
「啊?」我怔著看他。
「廢話!小姐!六點多了耶!」他對我指了指壁上的那面鐘。「妳來看過就好，反正我又沒事。現在反而是妳的安全比較重要!」
「可是......」
「可是啥?」他開始用眼神殺人。
阿榑拿起鑰匙，面對著我們倒著走出病房外；我從他臉上讀得出『電燈泡先閃囉』的字眼......
「你真的沒問題嗎?」我轉向零，憂心忡忡的問。
「妳哪隻眼睛看到我有問題?」他還是一臉悠閒的。
兩隻眼睛都看到了......我只是這麼想，並沒有說出口。「真的？」
「真──的!」他坐起來，只是礙於點滴所以沒有下床，對我擺了擺手。「我真的不會有事啦!妳如果要陪我，等明天白天再來，現在乖乖回家好不好?」
「......」我噘著唇看看他，手指在背後扭絞著。「......好吧......」
「這才乖。」他露出幼稚園老師拿來騙小朋友的那種表情，伸手揉了揉我的頭。「回家吧。」
我龜爬速度的走出門，回頭看看他；後者還是掛著那種騙小孩的笑。
「......真的沒問題?」
「嗯。」
「......你不會亂來ㄏㄡ?」
「嗯。」
「......確定真的沒問題?」
「嗯。」
「你知道呼叫鈴在哪裡吧?」
「嗯......」
「那......」
「琳──!」騙小孩子的笑容現出真面目了。
「好啦!我回家就是了!明天再來!」我倉皇的留下一句，趁他發飆前逃出房門。阿榑靠在一邊的牆上，低著頭，手指默默的繞著鑰匙上的鐵圈圈；看到我只說了一句「走吧。」就直直的往電梯走去。
接著我跟他都沒再講話；這種氣氛不尋常，至少就以我面前的人是阿榑的這一點來說，就十分的不尋常......因為在我的印象裡，他並不是這樣的......。
走出醫院大門，阿榑的步調速度不像是個二十歲的年輕男孩子；我看得出來，他的激動......
他的激動，再再顯示著他稍早前和醫生的對話中，所得知的零的不樂觀......
阿榑走到他的機車前，忽然重重的搥了一下座椅，用我從來沒聽過的聲音大吼了出來。「它媽的混帳!我敢說他自己一定早就已經知道了!偏偏那傢伙還是一樣該死的會拖!拖到現在......現在這樣......」
我真的完全怔住了......怔到連那機車在我面前倒下來，我都沒有反應......；阿榑站在我面前，我空洞的雙眼看得見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在原地呆站了很久，我才恢復神志，幫忙著阿榑把他的車拉起來；不過很顯然這個二十歲的大男生並不必我多管閒事。只見他把車扶正，拍了拍那上頭剛剛沾上的沙土，接著忽然朝我苦笑了一下，指了指一大片的刮傷痕跡。
到現在，我還是覺得阿榑這個人很厲害，他很會表達他自己的情感表現，但卻又懂得如何收歛自己的情緒......
至於零，則開始乖乖認命接受醫院裡一大堆有的沒的治療；一段日子下來，只要隔個幾天沒看見他，我就會覺得他的樣子越來越讓我不忍......零整個人，已經和我原本印象中的那個盈滿陽光的天使相去了好一段距離......
「所以我跟妳說我討厭醫院。」零剛從床上坐起來，厭惡的捻掉枕頭上幾根剛掉下來的頭髮。「我覺得都快被他們壓榨光了......以各方面來說。而且妳絕對很難想像看著自己的頭髮一直掉的感覺......恐怖死了，好像瞬間老了幾十歲一樣!」
我掀開密封碗的蓋子，把稀飯遞給他，邊命令自己給他一抹笑。「忍過去就沒事了，你就再待待嘛，真的，只要忍過去......」我看著他，他左手端著碗，眼神卻定定的瞅著我瞧；我笑了笑，拉起他的右手。「但是不管怎樣......我都會陪你......一定都會陪你。所以你......撐下去，好起來，再帶我去那個海邊......」我越講到後面，聲音就越低，視線不知怎的卻越變越模糊......
我沒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只眼角看見他把稀飯放到一旁的小櫃子上，大手伸過來在我的頭上爬了爬，只說了一句。「小呆瓜。」
「隨你怎麼說，」我低著頭，把眼睛往上抬抬瞄了瞄他。「反正就是這樣......所以!你要加油，真的只要熬過這一段就好了......」
他笑著，手依然爬在我的頭髮上，不語。窩在那幾乎沒了肉的懷裡，我不由自主的蹙起眉頭。「你真的變得好瘦......」我不忍的用手指按了按他的胸骨。「本來就都沒什麼肉的人現在又......啊!」我爬起來，用最快速度把那碗盈著熱氣的稀飯塞到他面前。「吃完快點!你要多吃點東西!快!吃下去!來，啊──」我舀起滿滿的一湯匙，湊到他面前；他楞了楞，張著眼睛直勾勾的望著我瞧，接著忽然笑了出來。「妳現在這是什麼臉啊?」
呃?「什麼什麼臉?」
「好像要餵人吃毒藥似的.......好好好好，」他苦笑著看著我瞬間邪惡的目光。「我吃我吃。」
「你是貓啊?吃那麼小口!」
「小姐!這會燙耶!」
「......!!」
好希望心裡向上帝所許的願，真的可以實現.......
這樣的話，我就只要永遠這樣，就好......
這樣就好，只要兩個人永遠相陪；就算偶爾傻裡傻勁的，至少滿滿的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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