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這一段路，時隔三十幾年。
站在「南港公園」金色大字的牌樓下，望著週遭綠蔭扶疏的沁涼，有誰還記得三十幾年前這裡是一片綠波粼粼的大池塘？記憶總以倒敘的方式呈現，是習慣？還是人生經歷裡的必然？時光改變了記憶中的景色，卻也沒忘了在我額髮上留下痕跡，這些年，是風、是雨、也是無盡地夜晚。
軍事重地的圍牆依舊，而這段路卻拓寬了，以前記憶裡的距離卻隨年齡的增長而縮短，兒時腦海裡的小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間福德正神，低矮的整排紅磚老屋也已換成了多樓層的公寓，只是街道門牌卻也依舊，踏在環著公園的紅磚道上，這一切在熟悉裡透著陌生，在歲月裡改變得又是那麼地理所當然。公園裡還留著一座小池塘，該是改建公園時保留的規劃，這使得在滄海桑田裡，還能映照著舊時記憶，而多年前揹著書包，邁著小短腿的小學生，如今卻已是髮鬢微灰在此探訪記憶的中年。
公園裡的另一頭已成了一大片國宅，一棟棟矗立在小山丘上，兒時的玩伴該也已舉家他遷，炎夏裡池中戲波的光景不復，那年家中遭逢巨變，暗夜匆促離家的景象依稀，而這些兒時玩伴又怎知我鮮明的記憶？繞著公園步道思緒竟是如此翻騰而不能自己。亭臺裡幾個老人家邊歇息著聊天，不想再搜索著遙遠的記憶，即使是昔日的長者，怕也無法聯想起眼前的路人竟是舊時裡頑皮的小孩，許多時候，湮埋了的記憶是否不該再被翻起？
回程經過幼時小學，那操場早已換上PU跑道而不再塵土飛揚，旁邊加蓋了一棟學生活動中心，腦海裡一張張童稚的臉龐浮現眼前..宛如昨日，而捷運站名延用舊時地名「後山埤」站，是否也意味著世代的傳承？但這地名的由來又有多少年輕人知曉呢？台北市東區早已是繁華景致，是整個都市流行文化及夜生活的縮影，那整片稻穗迎風的景象還存在多少人的記憶裡？社會的變遷、都市的進步，一步步覆蓋了舊有的一切，改變了許多人生活上的習慣，只是，這些記憶卻是隨身而無法移除。
捷運的便捷的確縮減了現代人許多寶貴的時間，城市進步的目的在於提供更方便與豐富的生活，卻也鮮活了舊時今日不同的生活步調，踏進師大路的巷弄裡，如舊的建築物漫著熟悉，不同的店舖招牌卻也訴說著光陰的遞嬗，在日與夜的更迭中，同樣在人事地物裡駐足了歲月，許多老店依然潮來汐往，似乎宣告著老店屹立不搖的驕傲，有些商家則改成流行服飾，在競爭激烈的商圈裡，老店固有其基礎的饕客，但能在數十年裡持續飄香，憑藉著不僅是道地的好口味，該也有著濃郁的懷舊。
踱步著到一家臺灣小吃的攤販前，那賣肉圓與四神湯的老闆娘依然笑臉迎人的招呼著客人，我一如以往點了同樣的食物，她似乎還記得我，隨口一句：「你好多年沒來了？」我訝異著她的眼力，卻也對彼此外貌的改變不大感到親切，只是，在老闆娘身邊幫忙的年輕貌美女孩讓我好奇，問了問竟是老闆娘的千金，霎時腦海裡想起那綁著小辮子的小女孩，十幾年不見小女孩長大了，出落地如此標緻又青春貌美，談笑之間時光彷彿回到從前，食物的口感依舊，地點依舊、人也依舊，但光陰卻已倏忽而過。
告別了親切的老闆娘，沿著師大路往「中正紀念堂」信步走去，或許原就是城市已發展的區域吧？在印象中的改變並不大，只是「大中至正」換成了「自由廣場」，「中正紀念堂」換成了「民主紀念館」，這些年來的台灣在無聊政客的傾軋之下，讓社會紛擾不休，名稱遠比民生重要，歷史隨時可以翻出來重新檢驗，或許，觀念可以改變，或許，史實可以再一次還原，只是，這些年來所有的一切動盪，也會是未來的歷史，也都會在史書裡留下印記。遊覽車載來一車車的遊客，日、港、陸皆有，在導遊的解說裡該如何述說這段正名的紛擾？我不得而知，但廣場裡的市民仍如往昔般閒適地享受這都市裡難得的空間，生活與政治，似乎只有在懷抱政治狂熱份子裡才會有明顯的區別，台北，這個城市的變遷，在生活裡似緩慢卻又快速。
遠離台北二十餘載，這城市的成長雖未能親見，但許多故舊親朋仍居住於此，在歲月中留存著記憶，在成長裡刻劃著經歷，這城市的生命會一代一代地延續下去，我知道這城市每一天都在改變，都在聚積許多時間之後的不同面貌，或許，記憶會隨年齡增長逐漸模糊不清，或許，容顏也會慢慢老去，或許，童稚會轉換成世故與冷漠，但這城市的蛻變會不斷地繼續下去，在每一次不同的時刻裡，展現出這城市的獨特風華，在每一個不同的世代裡，懷著一樣的包容。
台北。
一個美麗而又偉大的城市。
覺非筆於2008/12/24中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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