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二十分，我和妙妙在一家咖啡廳，肩挨著肩坐著。我們沒有去很有名的那一家，因為自從那家漲價了以後，我對那家店有了莫名其妙的嫌惡感。下了火車以後，我們再也沒有交談過，我讓她拉著我的手，就在捷運地下街走著，說不出心中有什麼感覺，只是感覺心中漲漲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快要從口中跳出來一樣。
「嗯，我們開始吧。」
「啥？開始什麼？．．．在這裡？」
「是呀！就說了你要當我今天第一個顧客囉！」
妙妙拿出一個小包包，表情突然變得嚴肅；她右手放在我左手上，我感覺她的手心冒著汗，接著從包包中拿出三個古銅錢，往桌上丟了六次，或是七次，也許更多，但我記不得了。
我的腦中浮上了無數個問號，現在全部是以銅錢的樣子出現，叮叮噹．．．叮叮噹．．．銅錢互相敲打的聲音真是好聽，瞬間蓋過了咖啡廳中隨機播放的爵士樂。有可能這是一種催眠，我的心神開始飄呀飄地，再也無法集中，只記得我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一陣暖流傳來，眼淚就從我的臉頰滑落。
「你閉上眼睛．．．很好．．．你是一個很容易感動的人，請不要抵抗你的心情，就讓它隨意遊走．．．」
「你在擔心你的魚呀？那就幫他換個大魚缸呀．．．我感到一股深深的寂寞，這寂寞讓他游不動、吃不下．．．」
「你寫不出東西嗎？．．．不對呀，我記得你曾經寫過很多東西．．．好笑的，可愛的，情色的，被淚水浸濕的，被憤怒擠滿的．．．你別怕呀，就寫些讓你開心的東西，只要開始寫，故事會自己走下去的．．．」
「你要記得唷．．．寫東西這件事，不會是你生活最重要的事；不寫東西這件事，才是你要去好好經營的．．．」
「那女人．．．那女人的事呀．．．呵，你去想想那首歌．．．坐電梯的那首．．．love is up when it is going down….可惡，你這個死傢伙，這麼頑固呀．．．不是那首．．．不是那首 tell me what it takes let you go 啦．．．」
「我．．．我也喜歡你．．．如果可以．．．我可以一直喜歡你嗎？」
我突然驚醒，從九天外的虛空回來了，那，是因為我在心中，許了一個什麼承諾嗎？我看著妙妙，她滿臉潮紅，氣喘噓噓，眼眶中含著淚水，一雙眼睛盯著我，她咬著下嘴唇，好像要泛出血來。我知道她想要我說些什麼，可是，我連想都無法想，要怎麼說得出口呢？她知道我的想法，我相信她知道，那，她想從我的口中，聽到什麼答案呢？
「妳．．．妳有手機嗎？我．．．和人約的時間到了，我．．．下次再約妳出來喝茶好嗎？」
我不敢直視她的雙眼，雖然那是一雙靈澈動人的雙眼。我左支右蹙，瞄到了店裡的咕咕鐘，六點二十分，天呀，兩個小時就這樣過去了！
「你胡扯！像你這種人，才不會再和我聯絡呢．．．不過，」
她拿出手帕，擦了額上的汗珠，給了我一個哈姆太郎的微笑。
「你不用擔心，我會找你的．．．總有一天。」
接下來，我們手牽著手走著，從忠孝東路金石堂走到敦南誠品，就像對情侶一樣，只是再也沒有聊到任何心裡的話，或許是，再也聊也沒有必要了吧。妙妙要我買了路邊的雞蛋糕給她，三十元五個，說是今天服務的費用；我雖然沒有收入，可是我還是在飾品店，買了一塊小鏡子給她，不是 Anna Sue 的，但是背面還是有很可愛的花紋裝飾，她很喜歡，對著鏡子照來照去：我發現，鏡子裡的她，好像老了幾歲，有股淡淡的憂傷，在她眉間，散也散不去。
我們在誠品前的階梯坐著，她把頭靠在我的肩上，不再說話。我盯著台北的時尚男女們，在小廣場前不斷穿梭來去，不知為何，心中一陣煩悶；她好像感到我的不適，拿出香煙給我，我就抽了。到了七點，妙妙說要離開了，我說我送她去捷運站，忽然，她哭了起來，緊緊抱著我，抱得好緊好緊．．．
「你，答應我要好好照顧自己唷！如果想我的話，就這樣．．．」
她紅著眼，想要裝一個笑容，但是顫抖的唇，就是笑不出來，那表情，實在讓我心疼。接著她從包包拿出兩個銅錢，放在自己的兩手食指上，輕輕地敲了起來．．．
叮叮噹．．．叮叮噹．．．
她總於擠出了一個笑容。
「就這樣，我就知道你在想我了。」
妙妙走了，快步。在過馬路的時候，她扭了一下，身邊的男士好心要扶她，她卻用力推了那好心男士一把，然後大步跑開。我可以聽到她在大哭，那哭聲好大，好像超重低音般擠壓著我的心臟，那讓我無法動彈，就這樣看著她，消失在敦化南路的人群之中。
在我等待朋友的時間，我在誠品翻書。我和她相遇的情節，神奇地出現在村上先生的《東京奇譚集》第一個故事之中；然後她和我說的，「如何不寫」這件事，居然在劉黎兒訪問村上先生的紀錄中被詳細的記載下來。我驚訝極了，於是我買下了那本書；接著我和朋友吃飯，和中途島見面，我們開心地聊天，我被我自己充沛的活力嚇了一跳，更驚訝於今天的種種經歷，於是．．．
「我告訴你們，今天早上我作了個夢，夢裡有六組數字，只是，我忘了其中二個．．．」
「如果這是一種啟示，你們覺得我要不要去買一張樂透呢？」
朋友拿出筆記本，笑著把我的號碼抄了下來。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去花五十元買一個希望，不過我自己一定會，而且我會花一百：誰知道開的是小樂透，還是大樂透呢？
回程的火車上，我摸出妙妙給我的銅錢，放在食指上，我遲疑了很久，還是決定不要讓它們互相碰撞。我把兩枚銅板分別放在左右的口袋中，然後開始回想起那天神奇的遭遇．．．也許，這是有些啟示的，只是，我還無法完全理解而已。
一路上，火車都在發出規律的聲音：
卡．．卡．．卡卡．卡．．卡．．卡卡
不知從萬華，從山佳，還是從鶯歌開始，這聲音變成了一陣陣的鼓聲．．．
Knocking on my heart.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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