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本篇文章出自中時,看完後讓我不禁想起了一件舊事。高三畢業那年,我生命中出現了三件大事。第一件考聯考,當時是我自己去的,連續兩天考完後都是回家喝喝開水解解酷熱,就算過去了。第二件是考警官,當時是我二哥陪我去的。我還記得當時二哥買來的午餐是滷蛋雞腿,這件事後來還被我調侃,幸好當年沒考鴨蛋回來。第三件事就是我大哥帶著我去軍校報到,接到警官入學通知後又匆匆跑到軍校想接我出來,卻被騙空手而返。
這三件事可算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件事了,但這裡面都沒有我母親的影子。我母親在大哥軍校畢業返家後,就差不多卸下了家中重擔,許是因為父親,她早已苦了太多年,厭倦了也累了。
讀軍校時我從來不曾打過電話回家,如果與作者相比,我應該已經算是很獨立了。畢竟出生自這樣家庭,我早已無別的選擇。不過我卻覺得,所謂獨立、成熟,其實完全是兩碼事,像我雖獨立卻絕不成熟。如今回頭看當年那段歲月,總覺得當年自己真的是無知又幼稚,沒有社會歷練、人際經驗,只因單純有膽就敢獨闖天涯,終究不免落得滿身是傷。
如今看我兒子每日在醫院忙進忙出,每日揹著一個醫師頭銜,卻過於單純又善良,心中總不免為他捏一把冷汗,希望他人生路走得比我好又穩。我不苛求他能大富大貴,只期望他能平平安安一路到老,就是一種幸福了。
舊路
國小畢業,母親堅持將我送入私立住宿中學。那是民國80年,父親謝世一年有餘,母親結束專業主婦生涯,月俸一萬八千元,而我就讀的學校一年學費十萬。以是,周遭人等勸告家計沉重、太過吃力者有之;背後譏彈是打腫臉充胖子者亦有之。母親唯說一句:「你們都要給我爭氣。」
但我在那裡度過的第一個學期非常窩囊痛苦。當年無手機,母親亦不許我沒事打去她辦公室,能跟家裡通話時間只有晚自習下課。學校公用電話僧多粥少,每節自習快結束時女孩們個個坐立難安、騰空離座(不能站起身,被宿舍組老師看到會扣分)、手心捏著電話卡(誰還記得這東西!),鈴聲一下──第一噹還沒響完,腳快者已破門而出衝到樓梯口;鐘聲結束,隊伍早就排得很長。
已記不得當時每個晚上都跟母親說些什麼,只記得常常講著就哭了,記得我邊哭邊問:「妳為什麼要送我來這裡?」母親說:「妳要學習獨立。」有時她看看時間,知道必是我來電,便故意不接;我與家裡通不上話,更是強迫症似地苦打不停,或是暴力響鈴持續一、兩分鐘,直到她生氣接起,與我吵架,或是把我掛掉,或是乾脆直接把話筒拿起。嘟嘟嘟的忙線聲,我氣急敗壞,一撥再撥。
所幸一個學期過去,包括我,那些每天跟我一起搶電話的老面孔也都漸漸習慣生活,一周頂多兩通,平平淡淡,報個平安,或者確認明天父母來接回家的時間。當然也不再提「我要轉回公立國中」的話了。是因為變獨立了嗎?其實我不知道。
「那時候每天晚上被妳電話打得煩都煩死了!」「我那時那麼小。」直到現在,有時我們仍拿這事說笑。
然而我沒有說的是,母女之間,許多事亦未必能夠真知。我至今認為大多人不能全然體會當年的我發生什麼事。其實,說起來也沒發生什麼事,只是一個孩子不斷得確認唯一的至親還在,沒有再一次在他無能為力的某個瞬間就此離去。
如此的煎逼焦灼之於一個十一歲半的孩子實在難以說明。又如同當時,禮拜一早晨,母親固定車我回學校,走在那條必經的舊路上,無人能解開我心中一個問號:這會不會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母親?
父親不就是這樣嗎。那天傍晚他說要出去應酬。深夜有人打來說出了點事,母親趕出門找小阿姨來我家看孩子。次日清早我背書包上學。第二節下課我打電話回家,小阿姨說,爸爸沒事,妳專心上課。中午走進家門,他們都在客廳圍著母親。我已經忘記是誰跟我開口的了。
那天傍晚他說要出去應酬。我說你不要去嘛,我常常這樣向他「曉以大義」,有時他聽,但他那天沒聽。我很不高興,自己坐在飯廳低頭吃悶飯,賭氣不送他出門,他在門口像往常每次那樣喊:「妞妞把拔出門囉!」我也沒有跟他說再見。
彼時狂亂的執念之源何嘗只是柔脆戀家而已,但是我一直不懂怎麼說出口。
不過也竟是快要二十年前的事了,是可以給一句「都過去了」的時候。以前的我與母親,是中年人與青少年;現在,是成年人與成年人。舊路上的情緒已經乾淨,如今唯一不能去心之事,只剩下我到底未曾真爭過什麼氣,直到今日,仍時時讓母親憂慮操心,陪我掉淚,我不是一個好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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