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海的氣息。一醒來，就錯覺似地感受到濃濃的海洋氣息，淡藍色的窗簾就像是海平面，將金色的晨曦染成海底的藍色水光，溫柔地在瓷磚上粉上海的色彩，鬆軟的床鋪隱約載著浪潮，我慵懶地躺在床上，感覺舒服的就像是在夏天的海洋中漂浮一樣。
突然很想親近海洋，最好是在堤岸邊，同時感受海洋在近處浪花的白色瘋狂與在遠處深海的深藍平靜。不，其實不需要那麼奢侈的願望，即使在遠遠的地方看著海洋也好，只要能讓視野接觸到海洋那種懷念的藍，我就很滿足了。
離開海已經好久了，髮稍應該已經嗅不到海風的鹹味了。起床後，感覺莫名的渴，乾枯的滋味從喉嚨擴散到每一個細胞似的渴。我喝了一大杯的溫水，卻只稍微解了唇邊的渴，我幾乎還可以聽見每一吋肌膚依然貪婪地要求多一點水分的呼喊。我是一隻離岸太遠的魚，需要很多很多的水來滋潤我這一身漸漸風乾的鱗片。
蓮蓬頭下著溫暖的大雨，四散的水花蒸成了迷濛的暖霧，我仰著頭，承受著瀑布似的滂沱雨勢，讓溫暖的水流順著身體的輪廓沿途灌溉乾渴了好久的肌膚。我在浴缸裡灑下Lux的地中海浴鹽，再混上一點巴斯克林溫泉粉，終於調成有著海的味道與顏色的浴池了。
我躺在浴缸裡，額頭敷著溫熱的毛巾，靜靜地用肌膚感受懷念的海洋氣息。遠離海洋的這些日子以來，我都是用泡澡的方式，敷衍著想念海洋的慾望。水是藍的，味道也是鹹的，表面就跟海很像了，只是少了點深邃的感覺來讓我潛入躲藏吧。
不知道為什麼，才剛浸入水裡，我就興起了游泳的念頭，突然間很想要到更寬敞的水池中，讓自己完全投入水的懷抱裡。我知道冬天並不是什麼適合游泳的天氣，但是我卻是不可自拔地異常期待那一片更近似海洋的水池，好像今天不去的話，我就會立刻化為一尾在岸上窒息的魚似的。
所以，我還是去一家室內溫水游泳池了，似乎是寒流來襲的緣故，雖然還是晨泳的時間，偌大的游泳池邊，卻還是冷清的像是深夜的海水浴場一樣。我在更衣室換好泳褲，身上裹著藍色的浴巾，走到那一個25公尺長的大泳池邊。我試了一下水溫，涼涼的，大概像是一罐放了十幾分的冷飲的溫度，如果不做暖身運動的話，一下子就會很快抽筋吧。
我在水池旁做著游泳課學來的暖身操，伸展著微微凍僵的肌肉。我本來是不會游泳的，但卻很巧的，從認識妳的大三那年開始和游泳結下了不解之緣。我修了一整年的游泳課，從微涼的秋天，學到酷熱的夏天，我們的感情正好跟氣候同步似地上升到熱戀的溫度。
我幾乎是同時喜歡上游泳和愛上妳吧，也許，這兩者之間並沒有任何直接的關聯，我甚至不曾和妳一起游泳池過，但是那段與妳在一起的記憶，卻很巧妙地和游泳聯繫在一起，每當我到游泳池畔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妳。
我只知道妳很喜歡游泳，而且泳技也比我好上許多，但這些我都是從妳的唇裡讀來，卻不曾親眼證實過。剛認識妳，我跟妳提到我在學校修游泳課時，妳就告訴我妳喜歡游泳這件事了，可是當我約妳一起去游泳時，妳卻毫不遲疑地拒絕了，當時，我沮喪的像是一隻敗仗的公雞，以為邀約的失敗就暗示我沒機會了，直到後來跟妳在一起之後，我才稍微知道一點點真正的理由。
妳說，妳不喜歡跟太親近的人一起去游泳，有一天，妳要去游泳前這麼告訴我。不知為什麼，妳堅持我不准跟妳一起去游泳，當我開始有點生氣的時候，妳才突然間說出這一句話。聽見妳這麼說，我就變得無法反駁了，因為我所認識妳，對於妳特別親近的人，總是有一套特別奇怪的規定專門給他們。
就像妳那十分孩子氣的驕縱氣質，就只有在妳很親近的人才看的見，在一般朋友的眼前，妳永遠像是一個天使般單純而聰慧的女孩罷了，但是在妳家人和特別親密的人面前，妳卻常常變得很任性，調皮而嬌縱的讓人又氣又愛。
妳總是說，就是因為信任那些親暱的人，所以才不會隱藏自己的脾氣，有什麼情緒當然就可以直接而安心的宣洩出來了。的確，妳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愛的時候，就像火一樣的熱情，但嬌的時候，卻也跟火一樣的燙手。
所以妳說妳不喜歡跟太親近的人一起去游泳時，我才會模模糊糊地接受了妳的理由吧。有時候，我實在不知道當妳的戀人是不是真的比較好，也許我可以因此更靠近妳的心，看見了更多面的妳，但是卻又隱隱約約被剝奪一些在當妳朋友時，曾經有過的東西，像是妳那溫馴的性情和跟妳游泳的權利。
不過，我卻不曾跟妳抱怨過不能陪妳游泳這件事，只是在心裡留下了疑惑的陰影。每次游泳課的時候，我總會幻想在游泳池畔中的妳，究竟會展現如何的模樣。妳應該會像是美人魚一樣，先游著優美的泳姿，在池畔中吸引了一堆仰慕的眼光，然後游累了，再用仰式享受漂浮的悠閒吧。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將妳游泳的影像跟美人魚重疊在一起，也許是因為妳那波浪似的長髮，深邃的五官，以及豐潤的胴體，實在跟傳說中的美人魚有著太神似的氣質的緣故吧。坦白說，如果我看見妳在下水的瞬間，真的變成了美人魚，我可能不會那麼的訝異吧。
後來，妳畢業回台北之後，我雖然沒游泳課修了，但卻還是依然保持游泳的習慣。跟妳談起了長距離戀愛的日子裡，每天的清早我就多了晨泳的習慣，游泳的地方就是在我們常常看海的堤防邊的游泳池。
我很喜歡在那裡游泳的感覺，消毒水味重了些，不過這一切卻因為游泳池就在離海很近的這個優點所掩蓋過去了。海就在十多公尺外的地方，游泳的時候，就可以感受到爽朗的海風氣息，更可以聽見海浪的脈搏，我甚至常會錯覺游泳池不過是一片遺忘在陸地上的海洋罷了。
仔細想起才發現，我竟然不曾到海洋中游泳過。也許，我喜歡親近海洋，但卻總是在一定的距離看著海洋，而很少真的去觸摸海洋。海對我來說，有一種神聖的氣質，是不能夠輕易觸碰的。就像我常妳去看海的地方一樣，旗津燈塔斷堐處以及十八王公廟那種高聳的遠眺，或者是從宿舍頂樓的遙望，我都是喜歡那種在遠處，觀賞海洋那種無限的藍色蔓延與深沉的寂靜氣質。
只有跟妳在一起的時候，我才會離海再近一點，可能會到坐在堤防上看著海上進港的大船，或者是到旗津那一片白色的沙灘上感受洶湧的白浪，我總是帶著妳四處找尋看海的最佳場景，似乎在每一個適合觀賞海洋的地方，都曾經留下了我們兩個的影子。
我還記得在旗津燈塔的斷堐邊，我從妳的身後摟著妳，安靜地看著夕陽在海面上漸漸舖了一條美的像是婚禮時的金色步道，時間在那一瞬間停滯的好美，什麼言語都無法介入那美好的剎那，妳轉過頭，正面投入我的懷抱，美麗的句點就是那燙唇的熱吻。
不過，當妳回台北之後，那些陪妳看海的地方，我就很少去了。也許，是害怕觸碰到寂寞的緣故吧，回憶特別濃的地方，發酵的寂寞也會變得特別的深，所以一個人留在高雄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的躲開那些常跟妳一起看海的地方。
我唯一靠近海的時候，就只有在晨泳時到海堤附近的游泳池而已，寫給妳的信所提到的海洋，也都只是遠眺時候所看見的景色。看著海的時候，想的只有遠方的妳，景色愈是美麗，想念就愈是濃烈，我瘋狂的寫信，背包裡永遠放著信封與信紙，在每一個想起妳的時候隨時畫下思念。
泳池的水溫，在下個年度開學之後，就開始變涼了。妳的心跟陽光一起遠到世界的盡頭，感情的餘溫也在秋風的吹送中漸漸冷了。然後，有些習慣不見了，背包的信紙已經壓在書桌抽屜的深處了，深夜的公共電話前也少了一個人的影子，只留下一些戒不了的習慣，依然在每個清晨游泳，依然四處尋覓適合觀賞海景的角落，只是那些習慣的滋味已經酸得一點甜味也沒了。
今天溫水游泳池，跟那一年秋天在海堤邊的游泳池有著很相似的氣味。沒有陽光的日子裡，微寒的池水似乎有著深海的質地，在冰涼的游泳池中緩緩游動肢體的時候，我隱約可以在那種冷寂的氛圍之中，感受到一絲淡淡的平靜。
沒有想像中那麼冷了，很多不舒服的感覺適應久了之後，還是會麻木成一種無所謂吧。離開時，我刻意爬到跳台上眺望整個游泳池，那一片湛藍的水光實在很像是遠方海洋的縮影。我還是很想念海洋的，想念那些關於海的回憶，也許，也有些想念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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