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穿了將近一個月的大衣之後,我才突然發現,好像很久沒遇見白鴉了。
這陣子天氣愈來愈冷了,連天空都蓋上了厚重的雲被,我想怕冷的白鴉此刻應該是和陽光結伴到夏威夷避寒去了吧。
還是當鴉族好,想到哪裡去就往哪兒去,完全沒有任何現實的顧忌,不像我還得考慮明天要不要上班,錢夠不夠花這一堆瑣碎的日常問題。每次看到鴉族那樣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我總是會忍不住有種忌妒的感覺。
我可以想像白鴉現在應該是穿著夕陽色的海灘裝,臉上戴著Gucci的墨鏡,一個人舒舒服服地躺在沙灘上享受溫暖的日光浴。當比基尼女郎端著雞尾酒通過白鴉身旁時,白鴉就會用優雅的英國腔英文,跟比基尼女孩點一杯Tequila Sunset,然後再給比基尼女孩很優厚的小費以及一個白鴉式紳士的微笑吧
幾年前,白鴉帶我一起去夏威夷避寒的時候,白鴉就是這樣日復一日地度過的。那是一次美麗的假期,我在那邊度過這輩子最溫暖的一次冬天,總是獨來獨往的白鴉不知和何故特別招待我一起陪他到夏威夷去,我也因次獲得生平第一次同時也是免費的海外之旅。
不過,雖然名義上我是跟著白鴉一同去夏威夷渡假的,然而實質上,我們在那邊卻沒有多少的交集。就像白鴉或許會帶我去海邊,但是他卻是自顧自的在沙灘上作日光浴,然後就放我一個人去游泳衝浪,我們會在同一個時空中出現,但卻仍是隔著跟陌生人一樣的距離。
那天在希爾頓唯客樂渡假村參加宴會時,我的感覺就特別的深刻。我穿著白鴉幫我準備好的Versace西裝,參加飯店舉辦的豪華宴會,當我進入會場時,白鴉正好在眾人面前,進行一場生動的演說,為這場歡迎酒會揭開序幕。
白鴉的演說還是一樣的迷人,他們鴉族天生就有一種吸引群眾眼光的獨特魅力,只要他們一站在台上,舉手投足和言談之間,就會散發一股無形的磁力,將所有人的眼光聚焦在他們身上。
演說完畢時,台下響起了如雷的掌聲,白鴉只是優雅的向大家致謝,就靜靜地走入會場,稍微與前來的貴賓寒喧幾句之後,就突然間從熱鬧的會場中消失了。
白鴉就是這麼的難以捉摸,縱使他有著恆星般燦爛發光的本質,但是除非是必須露臉的時刻,他才會顯露出太陽般耀眼的光芒,否則他就會像是一顆遙遠的星星,悄悄地在藏在有著滿天星斗的夜空裡,凡人的肉眼是很難發現他的蹤影的。
因此,當我發現邀我參加宴會白鴉又突然消失時,心裡雖然難免錯愕,但卻又覺得理所當然。而那晚的宴會,我也沒待太久,吃飽以後,我就搭乘運河遊船,準備回到位於海洋之翼的房間去休息。
在夜間搭乘運河遊船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情,蜿蜒在運河沿岸的是熱帶雨林的闊葉樹木,徐徐的海風揮舞著寬闊的葉面,就像是在為乘坐在船的我們搧風一樣,而運河兩旁的水底還鑲了一座座的燈光,銀色的光芒宛如牛奶般地在搖曳的波紋之中漸漸擴散開來了。
那一夜,正當我坐在船邊,忘情地欣賞運河旁的風景時,白鴉竟然出乎意料之外地出現在我身邊,而且竟然也跟我聊了起來。
「如何?這種人造的風景卻美的很不可思議吧。」白鴉以他那低沉而富磁性的聲音,緩緩地打開了話匣子。
「呃,對啊,在這樣美麗的河上航行,感覺上就像是走入一場夢了呢。」對於,白鴉突然的現身,我有些來不及反應。
「人類真是個奇怪的生物,明明不遠處就有更美麗的天然美景,白色的沙灘,銀色的月光,以及深藍色的海洋,都是窮盡一生眼光也取之不竭的美景,但是人類卻喜歡在房子附近仿造出粗糙的有限景緻。也許,人類就是喜歡將喜愛的美麗事物放進柵欄裡,然後就以為這樣就能真正恆久地佔有吧。」白鴉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眼光放到隱約傳來海浪聲的遠處。
「可能吧,所以人類才會建造出公園、植物園以及動物園這些設施,來滿足……」
「還有房子。」白鴉忽然打斷我的話。
「房子?」
「嗯,或者應該說是『家』吧。人類一生都在追求他們覺得美好的這種事物,像是金錢、名利、健康、成功等等這些有形無形的東西,然後,再將這些東西收藏到一棟叫做『家』的房子裡作為裝飾品,所以人類最終的原罪,應該就是『佔有』吧。」白鴉感觸很深地說著。
這樣的話語竟然出自於一個鴉族,我實在覺得有些訝異。對於身為鴉族來說,這世界上應該沒什麼東西是他們所得不到的,他們有智慧,有才華,有俊俏的外表與健美的身體,更有在冥冥之中眷顧他們鴉族的天運,只要稍微付出心力,每件事情他都得可以獲得最完美的結果。就像現在白鴉一樣,他在無意之間已經是幾間跨國企業的大股東,而且幾乎各種名人錄上都可以發現白鴉的名字,我不懂白鴉為什麼在這麼成功之際,還會說出這種奇怪的話語。
「既然你覺得佔有那些所謂著裝飾品是一種罪惡,可是你不是幾乎擁有全部人類想追求的一切了嗎?」我忍不住對白鴉提出了質疑。
「你真的以為我擁有了一切了嗎?哈哈……」白鴉無奈似的乾笑幾聲。「其實,我是一無所有,因為直到現在我還得不到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你一無所有?那麼你那些財富與名聲,究竟代表些什麼呢?」我愈來愈不懂白鴉的話了。
「Nothing!」白鴉又用他那英國腔的紳士口吻說話。「也許,你會很羨慕我這種鴉族吧,成功對鴉族來說,是那麼的容易,因為鴉族在下定決心,許下心願之後,就會擁有世界上最強的能力來爭取各種成功。但是,你覺得我是真的那麼想當一個鴉族嗎?我坦白的告訴你,一點也不,那些所謂的成功攤開來看的話,其實只是一種不服輸的附屬品,其實我心裡很明白,我只是想證明自己在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之後,還是在一種提昇的進化中,努力追著那一道已經不會回來的幻影。」
「幻影,什麼幻影呢?」我覺得白鴉說的話更像謎題了。
「也許,是某一個人的影子,那一道常會再夢中被眼淚弄得模糊的身影,那一個在路上常會錯認,既熟悉而陌生的背影,不論你如何努力翻閱記憶,你就是無法看清你所追尋的黑影,是不是就是那張讓你願意放棄一切來尋覓的臉龐。」白鴉依稀陷入更深沉的情緒了。
然後,白鴉就什麼話都不說了,只是低頭撫弄著暈散著燈光的水面,沉默的背影又散發出他往常那種無法看透的氣息了。
那天的白鴉,幾乎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回來之後,我常會想起那個在夏威夷夜晚的事情,仔細回憶白鴉那天所說的話,到底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有時候,我也懷疑過白鴉或許不是真的怕冷,他總是在每個冬季到夏威夷避寒這樣趨近於習慣性的行動,我想一定有什麼特別的理由。畢竟,遠行不是出一種消極的逃避,就是一種積極的追尋吧。
天氣真的很冷,我覺得血液幾乎也快被動結,連思緒好像也跟著遲鈍了起來,此刻在夏威夷的白鴉會不會想著跟那天夜晚一樣的事情呢?也許,從那次之後,白鴉就不找我一起在冬季去夏威夷,是怕我又繼續追問那晚的話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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