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給我一杯。」坐在吧台前的雅痞男對我這樣說。
我放下手中正在擦拭著的玻璃杯,拿起山得利角瓶威士忌,把酒到進雅痞男的威士忌杯中,杯子裡的冰塊乘著注入杯中的咖啡色液體慢慢浮起,並一點一滴地緩慢融化,杯子四周飄散著不可思議的白色煙霧。
他是今晚「耗〈HOW〉室酒吧」裡唯一的客人。
穿著作工講究剪裁合身的成套三件式西裝,手腕上戴著勞力士蠔式潛水表,手指甲剪得非常乾淨,留著一絲不苟的三七分油亮髮型,身上飄散著以麝香為基底的香水味。於是,我決定稱呼他「雅痞男」。
這樣的客人在這家位在偏僻住宅區地下室的爵士酒吧並不常見。
不。這樣說,其實並不正確。這家生意已經不能用「清淡」來形容的酒吧,在我接手經營的一個多月以來,從未有一晚進入超過十個以上的客人,倒是有半數以上的夜晚一個客人也沒有,只有我一個人靜靜地聽著爵士樂作著酒吧裡的各種瑣事,絕大多數的時候,單日來客數用一隻手就可以數完。因為累積的來客數還不夠,所以根本無法去描述主要客層的狀態。換句話說,每種客人在這家酒吧都不算常見。
至於我為什麼會經營這樣一間生意清淡的酒吧,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毫無疑問地,人生是一個個故事的組合。
平凡的人生由平凡的故事組合而成。
精彩的人生由精彩的故事組合而成。
大多數人的人生,由平淡與精彩的故事組合而成,就像統計學中常態分佈(Normal Distribution)的曲線般,有高有低,高低潮偶而會出現,多半的時候都處於不高不低沒啥好提的過渡階段,也就是所謂的Normal。
而現在這個故事只屬於我眼前這個雅痞男。
我不是一個擅長聊天的人,特別是面對陌生人的時候,加上我的人生到目前為止根本就是一連串的錯誤判斷,完全缺乏可以給別人指導與建議的自信,更別提,我對別人的八卦與生活瑣事一點興趣也沒有,因此,對於個性這樣孤僻的自己是否可以勝任酒保這樣的工作,甚至成為一家酒吧的經營者,我其實是非常有疑慮的。
然而在我找到解答前,我已經站在吧台後面做起幫客人倒酒的工作了。
由於我完全沒想到有朝一日會經營爵士酒吧,因此我幾乎不具備任何調酒技巧,對爵士樂的了解也非常有限,我的工作內容只是隨機播放前店長留下的CD與根據原本店長設定的MENU提供酒與簡單的下酒菜而已。
寫到這裡,任誰都可以了解這家店生意的清淡的原因。
不過對這一點,我並不在意,到目前為止,也沒有客人抱怨〈也許有也不一定,只是沒有人當著我的面說〉,好像就繼續這樣下去也不是不行。
就連我的寡言也沒人抱怨過,反正來這裡的客人都會霹靂啪啦自言自語地說著各種話題,他們完全不需要我的意見,只需要一個形式上的傾聽者,至於我到底有沒有把他們話聽進去,好像也沒有人介意。
眼前的雅痞男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
從進來坐定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自言自語地介紹自己。
到目前為止,從他的談話中,我已經可以知道----雅痞男在知名的金融機構擔任高階主管的位置,由於收入頗豐,加上他長相帥氣與長於打扮,因此,有著不錯的異性緣,雖然在感情的世界裡並不缺乏情侶…….。
「你知道,我這輩子從來不缺女朋友,當然也不知道寂寞是麼感覺……」。說到這裡,他示意我幫他斟上今晚的第五杯威士忌,並吃了兩顆下酒的花生米。
「你覺得,具體來說,寂寞是什麼樣的感覺?」帶著幾分醉意的雅痞男睜大佈著血絲的眼睛直視我,我從他的瞳孔中看見搖搖頭的自己。
姑且不提,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單一的個體,誰也無法百分之百地對別人的感覺感同身受,再者,具體形容抽象的感覺也有一定的難處。
不等我回答,雅痞男喝了一口酒,眼色飄向遠方,語氣平淡地說:「寂寞的感覺其實就跟背癢的感覺很像,不,應該是說,我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寂寞。」
「弄不清她是第幾個離開我的女生…….」雅痞男襯著布蘭登邁爾斯四重奏中低音喇叭聲淡淡地說著。
《My funny valentine》樂聲在燈光昏黃的回盪著。
雅痞男跟女孩在一起三年多,因為某些原因〈身為酒保的工作守則之一就是----客人不想說的,絕對不要多問,因為酒保只是酒保,並不是心理諮商師,更不是狗仔隊。〉終於以分手結束。一開始,女孩的離去沒有給雅痞男太多的惆悵感〈就算有,恐怕他也不會承認。〉,畢竟這不是他第一次面對情人離去;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象徵著他再一次有機會光明正大地追求其他女孩。
「我好歹也是個成熟的男人,一個成熟的人知道怎麼應付寂寞這種事。」雅痞男說著,乾掉了杯中剩下的酒,一口把杯中的冰塊含進口中。
問題就出現某天深夜,洗完澡後的雅痞男,穿著浴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漫無目的地按電視遙控器瀏覽電視節目,就在這時候,背上傳來一陣癢的感覺。
「也許是被蚊子咬了,又或者是因為皮膚太乾燥…….。」他解釋著背癢的可能原因,同時向我要了另一杯酒。
他反射性地伸手到背後試圖抓癢,哪裡知道,癢處在他雙手搆不到的地方,本來沒啥了不起的癢,卻因為抓不到,益發地癢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我感覺的一股真實且巨大的寂寞感向我襲來,這是我第一次清楚地感覺到……..原來寂寞是這麼一回事。」
雅痞男自我解嘲式地乾笑了兩聲,一口氣乾了杯中的威士忌,並把剩下的半瓶酒要了過去,那天晚上,他沒有再說些什麼,只是一杯接著一杯,直到整瓶酒喝完。
「我猜你會需要這個。」
雅痞男結帳時,我從櫃檯裡面取出一支竹製的「不求人」〈抓癢用的小道具〉送給他。
〈前店長留下很多奇怪的東西在櫃檯裡。〉
雅痞男轉過身,手持「不求人」背對著我在空中揮舞了兩下。
再見。他彷彿這樣說。
《徹的話》
1. 想以「耗室」這間想像中的酒吧寫一系列關於男人心情的短篇故事,這是第一篇。
2. 書籍的話,看完了村上龍的《電影小說》,很棒的作品,本來想接著看《接近無限透明的藍》,但又覺得連著看兩本村上龍的小說對神經的負擔太大,於是,開始看池上遼一的《流月抄》。
3. 電影的話,很開心前陣子看完的漫畫《死亡預告》要出電影版。
4. DVD的話,看了《Tomorrow》,很令人失望的作品。還看了《黑勢力》、《第一戒》、《決戰鬼世界》、《他不壞,他是我兄弟》等等一堆不看也可以的DVD。不過,今天買到《博士熱愛的算式》非常期待這部小說改編的電影。
5. 音樂的話,買了Dido的《Safe trip home》跟Linkin Park的《Road to revolution》。發現CD店越來越少,真令人擔心。
6. 你在什麼時候會感到寂寞呢?請留言喔!
(圖說:Pub的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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