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殺人。」
喔。當這個問題從徹眼前這位走路搖搖擺擺的老先生口中冒出來時，徹只能從喉嚨勉強擠出一點點聲音回答。
「抽根菸再去殺，可以嗎？」停頓了幾秒鐘後，徹對他說。
「好！」老先生很乾脆地回答。
於是，徹領著老先生在醫院急診室旁的救護車車道上席地坐下，徹從口袋中取出香菸，點燃了一根遞過去給他，老先生接過菸很享受地抽了起來。
因為希望早點出國唸書，所以徹一拿到畢業證書，就跑到區公所兵役課說：「我要去當兵，越快越好！」
幾天後，徹就入伍了。徹服海軍艦艇役，新兵訓練在高雄左營，徹非常不適應高雄炎熱的天氣，再加上「台大」畢業的原罪，成為班長們的「最愛」，受到大家很「好」的「照顧」，連發燒都不讓徹就醫，直說「會發燒是因為不耐操」、「你去跑兩圈，出一出汗就會好了」、「你們台大的，都是體弱多病的公子哥吧！」之類，最後，徹在操練中昏倒送醫急救，醫生立刻診斷出是「肺炎」，裁定「住院」。
這一搞，倒讓徹因禍得福。
在醫院裡面意外遇到高中時的學長，他醫學院畢業後，在醫院擔任醫官，因為他也沒別的朋友，所以當徹病情稍有回復後，他三不五時會找徹聊天。
「你會開車吧！」某天他問徹。
「恩！當然。」
「那你就先住院一個月吧！」他說。
接著幫徹簽了一張重症住院的證明。當然，他留下徹並不是因為要找人聊天，而是因為醫院來了一個不適任的菜鳥醫護兵，這位醫護兵雖然是護專畢業，具備護理技術，卻沒有駕照，軍醫院的醫護兵，除了要幫忙抓藥外，最主要的工作是擔任救護車的駕駛。沒有駕照的他顯然無法勝任這項任務，加上部隊裡面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會補人當然是因為原來的醫護兵要退伍，以致於在他學會開車之前，必須找人來補這個坑，徹就這樣被留下來，開了一個月的救護車。
徹畢竟不是真的醫護兵，只是個補坑的假蘿蔔，所以只能負責開晚班的車（這樣比較不容易被長官抓包），白天幾乎都在睡覺（比較像病人），下午以後會幫忙在藥局裡面抓藥，反正軍醫院常用藥就那麼幾種，那些藥就算亂吃也不會死人…….。
一個月救護車駕駛經歷發生了許多事，有些甚至很靈異，不過，讓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這位老先生了。
九月初的高雄，天氣依然熱得嚇人，就算在靠近碼頭的左營地區也感覺不到一點屬於海洋的清涼，平常徹都會躲在急診室裡面看書，不過那一天手邊的書剛好看完，閒極無聊，只好拿著一罐可樂帶一包菸，到戶外吹吹風，沒想到菸才剛點上，就看到穿著病人服搖搖晃晃走過來的老先生。
這個軍醫院住了不少慢性病纏身的退伍老兵，也就是一般人常說的「老芋仔」，會跟老先生攀談一則是因為擔心他安危，眼前的老人家走路搖搖晃晃不說，一聽他回話的內容，就知道他有失智的問題，這樣的病人放任他走到路上，萬一發生意外怎麼辦？更別提走失病人，勢必會掀起軒然大波，像徹這樣的「黑兵」萬一被查出來，發回原單位事小，很怕會被追究其他的責任。
而且在醫院當兵還挺涼的，每天待在冷氣房裡，不滿意醫院的伙食還可以開救護車去外面買便當，偶而在路上合法飆車闖紅燈也挺爽的。徹可不想因為任何意外結束這段難得的假期。
濕熱的風吹過來，一點涼爽的感覺都沒有，徹一手抽煙，一手拉了拉因為汗濕黏在身上的深藍色軍服，企圖讓自己涼快一點，但效果非常有限。
「你要去殺誰？」待老先生吸了兩口煙，情緒比較穩定，徹才開口問。
「殺日本鬼子。」老先生理所當然地說。
徹轉過頭仔細端詳眼前這位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老先生，拿煙的手微微顫抖著，右手手臂露出刺青的一角，但燈光太暗，徹無法看清刺青的文字，約莫是什麼「殺豬拔毛」之類的標語，雖然身體很瘦弱，但眼睛卻閃爍著令人難以抵擋的懾人的光芒，讓徹無法直視，眼神交會的瞬間，徹確信身旁這位瘦弱的老先生真的「殺過人」。徹猜，老先生大概以為自己回到十幾二十的軍旅歲代，要出征殺敵了。
沒等徹多說什麼，老先生便自顧自地描述起自己的殺人經歷。十幾歲從老家出發從軍，只受過簡短的訓練就上戰場殺敵，殺人的理由很簡單----就是要活下去，反正敵人不死就是自己死，更上層的理由就是保家衛國之類，更上上層理由，比方說升官晉爵之類，如果可以考慮到這個，徹猜這位老先生也不至於淪落到半夜離開病房都沒人知道，還跟徹肩並肩一起抽煙。
像這樣的老先生，徹認識不少，他們多半很年輕就從軍，一生的命運沒幾天是自己可以掌握的，為了「活下去」而拼命，然後輾轉來到這個他們聽也沒聽過的小島，度過漫漫的一生。雖然很多人（特別是主張台灣獨立的那一群）總是說外省來的人佔盡台灣人的便宜，享盡特權，其實說真的，徹不否認有那麼一群佔盡台灣人便宜的傢伙，他們多半是統治階級，又以姓蔣的為大宗，甚至還有人為他們蓋廟（徹是說中正紀念堂啦！），如果有任何不爽請針對他們。。。。。大部分的外省軍人都是過著跟一般人差不多的生活，甚至還要背負離鄉背井的相思之苦，就算他們做過些什麼不好的事，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吧！這些人哪裡談得上什麼「特權階級」呢？
話題扯遠了，言歸正傳，雖然徹相信許多打過仗的老先生一定都有殺人的經驗，但會把這種經驗掛在嘴邊的，實在不多。畢竟「殺人」不是人類社會裡面允許的行為，為了抑制這種行為的發生，人類設計了很多的說法與懲罰，讓犯殺人禁忌的人承受壓力與愧疚，以減少人殺人的情況發生，然而，不管是為了多麼高尚正當的理由，「殺人」這檔子事勢必在正常人的心裡留下無法磨滅的傷痕，因此一般正常人都不會誇耀自己的殺人記錄，就算是為了保家衛民也不例外。
唉！話又扯遠了，說到底，徹是一個徹底反戰的傢伙，關於對戰爭的想法就不多說了。
老先生繼續自顧自地說著，說到激動處口沫橫飛，說到傷心處老淚縱橫，但老先生說的話實在難懂，徹只能在他話語的停頓處簡單地答應。
「喂！你殺過幾個人？」老人家這樣問徹。
「我？一個都沒有。」
「真好。不要殺人比較好。」老人家聽了徹的回答，想一想之後說，接著就大哭起來。
徹這個人一向怕見人哭，不管是女人、小孩都一樣，一看到人哭徹就不知所措，於是，看到老先生落淚，徹一時間真的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這時候，巡房的護理人員發現老先生不見追了出來，他們簡單問徹一些問題後，便把哭泣的老先生帶走。
這件事過沒多久，徹就因為另一件很靈異的事件結束了救護車駕駛生涯，走得匆忙，沒時間去跟老先生話別，不知道這位老先生現在是否還健康地活著？
總之，請尊重老人。
《徹的話》
1. 最近徹家裡發生一些事，徹已經累到閉上眼睛就會睡著的疲憊狀態，心裡承受的壓力就更不用說了。徹有兩個抒解壓力的方式：打球跟寫作。因為膝傷，徹現在還不能跑步，打球就更不用想了，所以，抽時間寫了一篇電子報。。。。如果這篇報有點沒頭沒尾不知所云，請見諒！
2. 最近看的書「北歐魅力」，看完之後，好想去北歐旅行。
3. 音樂的話，推薦「洛基電影原聲帶」精神不好時聽，提神效果很不賴。另外推薦Norah Jones的《Not too late》專輯，還有易杰齊的《一整片天空》。
4. 電影跟DVD都沒時間看，無法推薦。
5. 日劇的話，推薦「愛情維他命」，是一部有趣的小品作品。
6. 另外，在徹的家族「涼風徹的對話錄」（
http://tw.club.yahoo.com/clubs/L-dialogue/）放了龍應台小姐的文章跟徹寫過的劇本，有興趣的人可以去看。
7. 就這樣，歡迎各種留言。
（圖說：在日本遇到的和氣養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