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年來，他討厭樹、憎恨樹、更懼怕樹!
但有誰知道，五年前的他，是很喜歡樹的。曾幾何時，他還自比為啄木鳥，與樹互相依賴，要與它共存亡。從小，他就讀過「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睿智句，也曾聽過「老如松柏」的祝賀語。在課堂上又學懂樹木的多用途，例如古時的生火、造紙和現代的搭屋、造家具。他又知道，樹還會吸入二氧化碳，會為人們遮蔽烈日陽光。這一切一切，總給人們一個正面形象 … 樹! 是健康的、正直的、偉大的!
整個校園裏，誰都知道他喜歡樹，於是，她送他一片葉脈書簽，附上以下的十四個字，勇敢地向他表明心跡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得悉這窩心的表白和含蓄的情意，他即時想到 :「絲蘿非獨生，願託喬木」。他希望能為她遮風擋雨，作個惜花者、護花人，於是亳不猶疑地接受她、欣賞她，最後更發展成愛上她。
有別於大多數的戀人，他倆閒時不會無聊地逛商場，而是喜愛親近大自然。假日，他們會騎著腳踏車往郊外去，去看花、看草、看樹。又或者找得斷開的樹幹，坐在一起看樹紋和數年輪，也曾嘗試為候鳥築巢，在樹上架設個小小的雀鳥屋。偶爾也會憧憬兩口子將來的生活，是以樹木建屋和造家具，甚至幻想把愛巢搭建在樹上。總之，什麼都是和樹木有關的，因為他倆皆熱愛大自然和鍾愛著樹。
校園裏的鳳凰木確實見證他們的青蔥歲月 … 他倆曾在樹下背靠背地乘涼與溫習，為理想和將來共同努力，又為考入心儀的大學而互相鼓勵。記得那一年的五月，鳳凰木一樹火紅，他們在樹下埋下了一個「時間錦囊」，並相約在五年後大學畢業時，一起重回校園開啟這「錦囊」，細閱五年前對方寫給自己的片言隻語，看看能否從字裏行間，尋回那無憂少年時。
可是，他今天已不再喜歡樹了。
猶記那年夏天，二人正慶祝能進入心儀的大學，手牽手地在一豪宅圍牆旁的樹蔭下走過，沒料到老樹竟無聲地突然塌下來，不偏不倚，把二人壓著，頓覺天昏地暗與地動天搖，大樹搖身一變而成索命鬼，把那緊握的雙手分開和強行把二人分隔，是永遠的 …「陰陽相隔」。從此，他無法再牽著她的手，也從那一刻起，他開始討厭樹、憎恨樹、更懼怕樹!
討厭樹! 他認為樹最虛偽，它既不動也不說話，但卻能殺人於無形，實在太危險了。憎恨樹，他覺得樹最無情，它不念情誼，竟對愛惜它的人狠下毒手。他更懼怕樹，怕它的狡猾、奸詐，它裝作和藹可親與平易近人，使人免除戒心，但倒轉頭來卻碎人美夢，更奪人性命。說甚麼許願樹、聖誕樹、合歡樹、連理樹，全是人們美其名地一廂情願而已! 曾經認為很浪漫的宮粉羊蹄甲，如今只覺妖艷，曾是金色滿園的臺灣相思，此際就只感庸俗，以往紅彤高掛的木棉，現在總覺得它高傲、霸道。
重返校園，他在那棵鳳凰木樹下，把藏有「時間錦囊」的小箱子拿出地面，箱內存有幾張二人的合照，還有兩封互給對方的信。回看五年前自己的筆跡與用詞，原來是那麼的潦草和稚氣，但肯定是真誠的情話，可惜她已無法看到。他抽出那粉藍色的信封，是她給他的，拆開信封，重見闊別已久的秀麗字體，清晰地寫著 :
「瑞 端 :
不知五年後的我們，還記得這箱子與否? 又不知我們五年後，是否仍在一起? 但無論如何，也希望你記得我們曾經在一起，共同努力奮鬥的少年時光。縱使我不在你身邊，但請不要放棄你的理想，要堅持下去，我會一直支持你。
曉 翹 」
唉! 這就是他期待了五年的信，怎會這樣不詳? 怎麼如此傷感? 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把信翻讀又翻讀，直到落日黃昏，他才把悲傷連信紙摺進信封裏，再以淚眼回望那鳳凰木，不禁輕輕一嘆 :「樹猶如此 …」
(後記 : 上週四 14.8.2014 ，香港半山羅便臣道發生塌樹慘劇，一名37歲孕婦在等候小巴往醫院檢查時，慘遭私人屋苑內一棵約二十米高的印度橡樹倒下壓著，當場昏迷，送院途中不治。醫生將其腹中胎兒取出施以救援，但情況危殆。)
(by C.Wah@201408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