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晚上，我從彰化開車上來台北。國道一號從十二點起暫停收費，經過第一個收費站時十一點三十分，我理所當然地付了錢，並在心底想著下個收費站應該就不用付錢了。從后里收費站到造橋收費站大概需要半個小時以上，而在那之後還有楊梅和樹林，我可以省下一百二十元。
當時路況很不錯，距離收費站還有三公里的牌子出現時我看了一下時間，十一點五十五分。我慢下車速，緩緩前進。一時之間，我前後左右的車也都慢了下來。很妙的情況。
更妙的是，越接近收費站大家開越慢，在路肩也開始出現閃著警示燈停下來等待的車輛。那情景真的很好笑。就好像，等在前面的是恐怖的大魔王，所有要闖關的勇者都在等待魔王睡著。我想像著開著車的黑道大哥、企業老闆、有個性的蠢蛋、自認為是雅痞的跩哥，以及很多很多染紅髮咬檳榔口操三字經的混混們，為了省四十元而拋棄日常驕傲的模樣。
我猶豫著要不要停在路肩一起等，因為印象中我的錶快了五分鐘。但我終究還是順著車流緩緩前進。看見收費站時，發現暫停收費的牌子已經掛出來了，前後的車輛速度也突然間快了起來。我成功省了四十元，也參與了一次有趣的台灣奇蹟。
而年節，就這樣過去了。
是因為年紀的關係嗎？我覺得年節的氣氛越來越淡薄，身邊差不多年紀的朋友也都有這樣的感慨。我們不約而同地回想著小時候的過年情景──煙火四起，熱鬧的街，穿著新衣炫燿的小孩，一直說著愚蠢好話的大人。現在，連那些愚蠢的好話都已經好少聽到了。
年節的過法似乎分成兩種。一種是往熱鬧人多的地方擠，另一種則是關在家裡看電視，笑那些在公路上塞車或在風景區擠沙丁魚的笨蛋。哪一種過法比較好呢？我是選擇躲在家裡看電視的那種人，但在取笑那些把時間花在塞車的人們同時，其實也有一點羨慕。因為電視節目實在沒什麼看頭，結果到頭來卻是人擠人的新聞最好看。
我和朋友談起年節氣氛。邁入三字頭的我們，聊起小時候過年會玩的遊戲，會吃的東西，會聽到的拜年的話，會看到的精采的群星特別節目。我們感嘆時代變遷，更感嘆年華老去。好像，很多事情都隨著我們的年紀一起變老並且消失了。
「過年其實很無聊。」朋友這麼說。
「但我記得小時候我總是很期待過年的。」我說。
「我也是啊！至少小時候有很多紅包可以拿。」
「是因為我們從拿紅包變成發紅包，所以才會覺得過年不好玩嗎？」
「不。我覺得現在的小孩也沒我們那時候快樂了。」
「你問過小孩？」
「我自己想像的。」
朋友憑著難看的電視節目想像，憑著到處塞車的新聞想像。而且大人們總是在嫌麻煩，小孩的玩伴則越來越少。想像一下，現在的小孩似乎真的不容易快樂。
記得我小時候，街頭到巷尾的小孩全部集合起來，至少可以組成三個籃球隊，要玩什麼遊戲都是陣容龐大、熱鬧非凡。朋友說他也是，玩個一二三木頭人，一轉頭小巷內擠滿動也不動的玩伴，要檢查很久才能確定大家都沒亂動。
時代變遷。很重視年節的那一輩人已經逐漸走入歷史，而我們這一輩不了解自己定位的大孩子正要接棒。發紅包的習俗很麻煩，焚香祭神燒紙錢的傳統更是越來越少人了解真正的意涵和做法。夾在中間的我們的父母輩應該更是困惑吧。他們在我們小時候提供了道地的過年，但到了我們即將可以作主的時候，卻口口聲聲說他們落伍、老套、無趣。
而現在的小孩能得到的是什麼？在他們眼中的過年又是什麼情景呢？
「現在很多人連紙錢都不燒了。」我對我媽這麼說。
「對啊，那不環保。我也很想不燒，但就是覺得怪怪的。所以就減量，多少還是燒一點。」
政府宣導著焚燒紙錢的壞處，期望導正這個不算太良好的傳統習俗。事實上宣導收到了不錯的效果，連我媽都受到環保兩字的感昭，試著減少紙錢的量，以求符合時代標準。我想，到我四、五十歲的時候，紙錢這東西說不定就會正式走入歷史，然後有心人會開一個紙錢博物館，並且開放讓民眾試燒紙錢，好體驗先人的信仰。
真的有很多傳統習俗在死去，燒紙錢正是其中一個。在我的記憶中，紙錢的種類非常多，不同的祭典，不同的鬼神，都有適用的金銀紙。而且焚燒的時候有的還有所謂的口訣以及順序。現在回想起來，會覺得那樣的事情很美。用嚴謹且虔誠的態度，細膩地進行焚燒紙錢的動作，口中念念有詞，是希望那些化成灰的紙錢真的能送到彼方的親人手上，送到信仰的神佛手上。
那些陳舊而不符時代精神的傳統裡，包含著許多溫柔的善良。我想，我們絕對可以為了環保或其他原因，去導正一些習俗。但是如果連那些善良和敦厚都一併打包丟入歷史的話，未免太可惜了。
年節過去了，新的一年正式來到。有些在變，有些不變。我們仍舊都在心底祈禱著新的一年順利平安、賺大錢、出頭天。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改變的腳步慢一些，希望那些過往的美好回憶，能偶而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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