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朋友比起兩個老人家來年輕了許多,但也是個頭髮半白的中老年人了。他即將要退休,公司裡面已經沒有什麼事情需要他擔心,所以每天到公司打了上班卡之後,他便會來到這河岸邊,找兩位老大哥聊天解悶。他想加入這一片小巧寧靜的園地,雖然他從來不喜歡釣魚,也從來不喜歡像這樣浪費自己的時間,然而現在的他什麼也沒辦法做,一切只剩等待。
「老大哥,今天釣到魚了嗎?」
「沒呢,魚都聰明多了,不愛吃我們的餌。」
「咦?我倒不知道,原來你們有放餌啊?我還以為你們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呢!」
「沒的事,餌是一定要的。以前會拿小蝦米或是細碎的魚肉來釣,後來就挖蚯蚓,魚都愛吃這些個。不過現在老了,沒力氣準備好餌,都隨便拿麵包或飯粒沾水來權充。」
「你要釣不?」
「我不了,我看著就好。」
話題到這兒就暫時劃上了句點,兩個老人家依舊躺在自個兒的躺椅上,新來的朋友則自己在一旁選了個土堆坐下。他來這裡還沒多少日子,每次來到這裡之後總會想下次一定要記得帶張自己的板凳過來,然而到了下回在臨出發時他就會打消這個念頭。
他沒打算像兩位老人家一樣每天守在這個無聊的地方,他只是避難似的來這裡求個短暫的心安罷了。如果真的在這裡擺上一張自己的椅子,恐怕自己就會變得像兩位老人家一樣,看起來那麼蒼老且那麼寂寞可憐。
在公司裡他坐得不安穩,事情都由年輕的同事們在打理了,看別人忙來轉去的樣子,他總會覺得很生氣,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感到氣憤他自己也不太明白,或許他只是不願意接受自己即將被公司淘汰這個事實吧!
他已經是個失去利用價值的老人了,要他退休也是上層長官的意思,公司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像他這樣年紀的老人都成了不受歡迎的二流角色,留在公司裡也只是礙人觀瞻而已,還不如像這樣打了卡之後到公司外面閒晃,反正他就要退休,根本沒有人會在意他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
在河岸邊的土堆上坐定之後他就開始陷入沉思,就像兩位老人家一樣,開始無法自拔地回想著自己輝煌的過往。他在公司待了將近二十五年,雖然只混得了一個主任的頭銜,但總算也曾經是公司裡不可或缺的人物。
然而時代進步得很快,他的能力無法追上潮流,都已經一把年紀了公司還要求他去學電腦和外文,他的自尊可無法忍受這樣的安排。他沒想到,其實公司方面也已經無法忍受他,他還有兩年才到退休的年資,但公司卻什麼也沒跟他商量地直接派人來接替他的位置,明白地要他走人。有退休金可拿還算是幸運了,他知道要識時務,所以人事命令發布之後他也沒抱怨過什麼。
來接他位置的年輕人在工作方面已經完全上手,他沒什麼能教的了。原本他期待接他位置的人能夠駑鈍一點、愚蠢一點,這樣公司才能體會到他的好處。然而年輕畢竟是難以抵抗的強大力量,年輕人積極且強勢的態度讓他感到威脅,也讓他了解到自己早已經沒有競爭力了。
在他心底其實打著壞心眼,公司要求他要將經驗傳授給新人,但他卻處處留一手,並且在暗地裡等著要看新人出糗。然而,新人對他的經驗不屑一顧,在這個年代,經驗根本就是一文不值的破舊垃圾。沒有他的指導,新人的表現依舊亮眼,這令他感到更加地難堪。
「老大哥,冬天你們還來嗎?」他問。
「還來啊,每天都來的。」坐在他身旁的老人家代表回答。
「不冷嗎?」
「冷啊,尤其這河邊的風,吹得讓人骨頭都酥了。但還是要來,不來不行。」
「怎麼?不來不行?」
「不來不行啊,你說是吧?」老人家轉頭問夥伴。
「是啊,每天都要來的。」
談話間太陽已經來到頭頂,老人家於是開始專心傾聽,等著熟悉的腳步聲來到。釣竿一點回應也沒有,但兩位老人家也沒有意思要替釣線換個新的餌。他們一起閉上了眼睛,好讓聽力全權做主。鳥兒這時都因為怕熱所以躲起來了,正午時分河邊反而異常地安靜,連風都小了,樹葉長草都不再發出聲響,只有河水還小小聲地前進著。慢慢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踏過小石子,朝他們靠近。
「來了。」
「也該來了。」
一個年輕的婦人粗魯地撥開芒草闖進了他們的地盤,她是其中一個老人家的媳婦,替他們送午餐來了。
「劉主任,你又翹班?」年輕的婦人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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