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片山恭一的『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了嗎?
我對其中一個情節感到很猶豫,於是在那個地方停下來好久,黏膩的思考著作者描述出來的場景,以及之中人物的情緒反應。因為有點抗拒的感覺,所以久久無法對那個情節釋懷。
男主角朔太郎的爺爺思念一個人思念了五十年之久,相愛的兩人無法在一起,只能互相思念並且靠著思念給生命養分如此這般的生存下去。最後在仍然思考著會不會有機會可以再一起的時候,那個被爺爺花了半個世紀思念的對象就這麼離開人世了。
爺爺任性且執著,請朔太郎幫助他完成他一輩子的遺願,他們到了那個人的墓裡,不太辛苦的就偷出了她一點點的骨灰,然後被珍而重之的放在精緻的盒子裡。
我對這個畫面產生了很大的排斥感,我知道這來自根深蒂固的文化薰陶,我相信人死要入土為安,也相信死要留全屍,這是所有中國人的傳統思想,我這麼接受了,並且毫無保留的相信。而如今卻在這麼一本充滿感性情緒的書本裡,出現了這麼驚悚的畫面。我想像著,這個安好躺在自己墓裡的女人,儘管很高興故人可以前來探望,可是就這麼帶走她身體的一部分,我相信她一定萬般不願意,因為我覺得她會痛。
被拿走的骨灰不曉得是身體的哪一個部分呢?可能是手,那她往後要拿東西不就會隱隱作痛?可能是腳,那她往後要前去遊玩不就會舉步維艱?可能是頭,那她往後思念起故人不就會失去片段?
依照女主角亞紀的論調,神鬼的世界是為了因應這個現實世界而被想像出來的,那麼我或許考慮太多了,長久以來教導我思想的中國傳統儒式文化也考慮太多了,死了就剩骨灰,骨灰不會有痛苦,骨灰只是一種紀念,只是一種幫助回憶的工具,只是為了慰藉依然辛苦生存著的人的一種工具。不會痛的不是嗎?如果這麼說起來,痛是我自己想的,我自己在痛罷了。
可是我就是覺得那個女人不會願意這樣,如果她可以發表意見,我相信她一定會阻止這位任性的故人做這樣的決定。她已經不能發表意見,只能任由擺佈,我看不過,所以我抗拒著,我想替她說說,我知道她想說:要你就把我全部帶走,不然就任由我在這裡腐敗,你有空可以來看看我,我親愛的戀人,但是請別用這種令人痛苦的舉動來證明你對我的愛。
我想要這麼說,想了很久,繼續下去之後才知道,原來朔太郎的爺爺還有下一歨,他希望朔太郎在他死後可以比照辦理,他想要跟他思念了五十年卻無緣享受一刻甜美時光的戀人永遠在一起,他要他們的骨灰混合相融,然後灑在開滿野紫羅蘭花的、不會輕易被開墾的山上。他告訴朔太郎,如果沒辦法在第一時間取得他的骨灰,請再盜一次墓,把他的一點點骨灰拯救出來,讓他的夢想得以實現。
我知道在作者心裡,在朔太郎的爺爺的心裡,這是個感性不已的想法,這是個對愛情最大執著的證明,這是堅固的愛的表現,這是非作不可的最後付出。
然而我感到害怕,難道他們不會嗎?我覺得我必須跟朔太郎的爺爺談談。
「當你決定這樣做時,你有沒有考慮過這樣可能會讓已經死去的人痛苦,也會讓你將來死了必須承受相同的痛苦?」
「死了就是死了,還有什麼好痛苦的呢?」
「如果死了就是死了,那又何必堅持要讓兩人的骨灰混合在一起呢?這樣的浪漫沒有道理。」
「我承認我考慮的是我活著的現在,我這個當下的需要。我需要知道我死後會有個保證,保證我將會跟我無法忘記的那個人用我自己堅定相信的形式永遠在一起。這樣我這僅剩的生命,才能夠有所救贖。」
「所以朔太郎將來要不要替你完成這樣一件事情根本無關緊要,你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心情罷了。如果是這樣,那你根本不需要拖朔太郎下水,更不需要拖那個已經過世的故人下水,你是在犯罪,你讓活著的人以及死了的人都痛苦,只為了你自己的一點快感。」
「我說過我承認任性,但是這件事情的絕對性不容你懷疑,它只是象徵性的代表著我這一輩子的感情依歸,但是那個象徵性必須存在,我才能知道我是活過的。」
「你帶走的不只是那個故人的骨灰,你還帶走了她平靜的一切,你攪亂了她的靈魂,這樣不是愛,這樣是迫害,你強加了自己過多的情感在他人身上,這是虛偽,這是偏執。」
「但難道你不覺得這樣的事情有存在的必要?所謂對感情的虛偽以及偏執,你不覺得這些想法必須存在嗎?況且你自己知道的,你從我的決定裡獲得了浪漫的力量,你感受的到的不是嗎?」
「我無法覺得它浪漫,我覺得你傷害了你創造出來的愛情,也傷害了朔太郎。你不是在完成些什麼,而是在破壞些什麼。你讓你們兩人往後要靠著痛苦和悲傷來延續久未能實現的感情,這樣的痛苦和悲傷將活在朔太郎的生命裡,如今也開始活在我的生命裡。」
「我不能控制你怎麼看待這件事,對於你會如此困擾我也無法理解,我只知道這件事情我長久以來就期待著,它所帶給我的力量是你無法想像的。」
「兩個人痛苦的在一起難道會是好事?難道就算是這麼痛苦兩個人還是要在一起?難道不能就這麼平靜的安祥的永遠思念下去嗎?」
「那麼要不,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懷念這樣一個對象呢?你會用怎樣的方式來懷念這段支配你人生長達五十年以上的感情呢?」
「我會什麼都不做,我會到那個人的墳上點香獻花,或許痛快的流場眼淚,或許坐她墳前對她說一整天話,也或許連看都不去看她,但是我不會企圖讓她痛苦,更不會想著要把自己的痛苦和她的加在一起,並且希冀著那相加的結果會得到永恆的幸福。」
「你的論點在於我拿出她的骨灰會令她痛苦,然而我知道她不會,我知道她一定很喜歡我這樣做,甚至我知道她根本就是在等著我這樣做。」
「這是你自己的想像,不單就這件事情,我看到很多人包括你,都任憑自己的想像讓自己以及自己所愛的人痛苦,你更為甚,你創造的是永恆的痛苦,而你任意的把它想像成永恆的快樂幸福。」
「聽你這樣說我就知道你沒經驗過刻苦銘心的愛情,你根本不知道怎麼呼喊愛,你根本連愛這個字怎麼發音都不曉得吧?」
「自以為是的愛情才是天大的笑話,看看封面所寫的那一行小字吧,說是:深深思念一個人的時候,我們不知不覺地活在世界的中心。那是個最大的騙局,所謂的世界中心不過就是眷戀感情的人自己心中的中心,持續用苦行僧的方式企圖利用痛苦來將感情完整紀錄的人是不可能也不配站在世界的中心的。過往一切活在回憶裡,而回憶應該要隨著不受拘束的想念散佈在全世界。站在世界中心的凝聚不散,強裝浪漫的呼喊著過往的愛,根本只是因為你們軟弱。」
「只是你有批評這一切的資格嗎?你享受過愛嗎?你放任自己在思念以及愛裡面過嗎?你不會了解,兩人最終可以用骨灰的方式在一起那是多浪漫多感動的事情,你更不會了解我這樣的決定重點不在對錯,而在實現,讓朔太郎承受這樣的事情是因為我知道他懂,如果是你我不會這樣要求,如果是你我會自己享受這樣的快樂,因為你根本不懂。」
「我不準備懂,而且我不准你拖累朔太郎,更不准用這樣的方式來蠱惑廣大的世人。你在誤導人們前往痛苦的禁地,然而我明明知道看待感情有更好的方法,我不能不說,我不能不抗拒。」
「如果你所謂的方法就是歸於平靜,如果你所謂的方法就是壓抑感情,那你省省吧,愛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可以讓我一輩子掛念的事情,絕對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的。」
「那麼你準備就這麼躲在你思念的象牙塔裡多久呢?你又有何資格說你那不起眼的象牙塔就是世界的中心?」
我激動著,我怒氣騰騰,感情讓人固執若此,讓人用痛苦和悲傷狂暴的充塡生命,太沒有道理,也太濫情,書的一半而已,但我卻已經無法進入,接下來朔太郎會怎麼營造出一個屬於自己悲傷世界,我已經大可以想像的到。為什麼要認為那是對的呢?為什麼不能聰明的避開痛苦和悲傷呢?為什麼要覺得挾帶痛苦的感情才真實呢?
到底為什麼呢?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如果必須那麼痛苦才能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那我不屑,那我拒絕,那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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