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整。店在兩點時關門休息,等待著五點再次營業。在這之間我沒事情可做。我在這家有名的鐵板燒店擔任主廚,每天就是準時的在那塊火熱的大鐵板前表演。雖然我知道自己煮出來的東西還稱不上十分美味,但是店裡的生意一向很不錯,這點讓老闆很滿意。我想便宜的價格應該是比我的廚藝更吸引人的原因吧!很多人都只是想要以便宜的價錢把自己餵飽,至於是誰煮東西給他們吃,他們並沒有意見,如果剛好還不錯吃,那也是附加條件,算是撿到的。
店的鐵捲門半關,我獨自坐在最前桌,電視開著,我看著報紙,寂寥的下午。突然之間我感到非常的無奈,我想到人生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工作的薪水還算優渥,讓我不僅可以維持家裡的生計,更有多餘的錢去下注在每期的樂透彩上。老婆沒什麼好挑剔的,溫柔順從,不管她忙些什麼,總是會在我回到家之前作好晚飯等我。孩子已經上高中,成績不錯,看來順利升學是沒有問題的。一切都美好的讓人沒有話講,我每天準時上班,做著對我來說毫無難度的工作,準時下班,回到家享受屬於自己的家庭溫暖。這樣的人生應該是很多人都會表示羨慕的,我自己也滿意的不得了。
但是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呢?怎麼覺得好無趣啊!再這樣下去我到底會走到哪裡去呢?我哪裡也去不了了吧?已經幾年了呢?稍微算了一下,從兒子出生之後我就一直在這家店工作,已經十幾年了。每一天都是一樣的生活,面對一樣的人,解決一樣的事情,連來店裡的客人也幾乎都是老面孔。自己一天天的老去,鬢角已經白了,頭髮也從中間開始禿了,啤酒肚大的看不到自己的老二,老花眼也越來越嚴重。老婆也是一樣,皮膚出現了老人斑,臉上失去了光彩,胸部開始下垂,還開始掉牙齒。我們已經在好久以前就不再做愛了,對於這一點我們沒有多加討論,純粹只是停止了,自然而然的。兒子從剛開始學會走路,到現在已經吵著要買摩托車,一夕之間他就長得那麼大了,每天都好像很有趣地在生活著。而我卻在一樣的空間裡,一樣的循環裡,逐漸的老去。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我放下報紙,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煩悶的心情並沒有消退。我回想起年輕的自己。當年我懷抱著許多遠大的抱負—希望自己可以當上大公司的重要職員,發揮自己良好的統領及溝通的能力;也希望自己可以到華麗的舞台上去表演,我喜歡歌唱,更喜歡享受來自無名大眾的熱情掌聲;或者是我希望自己經營一家優雅高尚的咖啡店,店裡面的音響放著我喜歡的輕搖滾,書櫃上擺滿我喜歡的書,供來店的客人閱讀,再養一隻神秘的暹羅貓,自由的在店裡面穿梭,幫我招呼客人。這些美好的理想不知何時消失的一乾二淨,怎麼也想不到我居然成了鐵板燒店的廚師,這真的是意料之外,但是就那樣自然而然的發生了,而且一做就是十幾年。這十幾年的日子那樣沒有味道的過去了,好像說從沒有發生過也說的過去。實實在在的人生,我卻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麼。回到五年前的我是這樣,八年前的我是這樣,十年後的我相信也還會是這樣。怎麼回事呢?我以為人生應該更有趣一點的。
想著想著我生氣的用力脫下了我的圍裙,圍裙上沾滿了各種醬料,看起來老舊髒污。這就像是貼在我身上的標籤:這個人是廚師。沒有說明,沒有分類,就只是廚師。好悲哀啊!我怎麼忍受的了自己這樣?什麼人穿上這個標籤都可以啊!沒必要是我。也就是說隨便一個人都可以來取代我,我活著,但是跟沒活著沒什差別。就好像生產線上的機台,沒有大腦的重複自己該做的動作,這樣就可以平安的讓一切順利進行。但是為什麼要是我?為什麼我得要這樣子過日子?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如果我當初選擇努力的繼續把書讀好,或許今天就不會這樣了;或者如果我當初堅持繼續在那家小餐廳駐唱,或許今天我就是大歌星了;又或者如果在孩子出生前,我把幾年來的積蓄拿來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店,或許我早已經自己當老闆了。好無奈啊!這一切都沒發生,我讓自己虛度了這麼多年,得到的只有這接近於零的基本穩定生活。要再回頭已經太晚了,還能怎樣呢?難不成要放手去與現在的年輕人一搏?已經快五十歲了,我已經走了大半輩子,我的人生裡面已經沒有可能性存在了。
走到店外面,下午的陽光照的人溫熱起來。繁華的街,到處有著幸福美好的人。有沒有人願意跟我交換呢?人生就要結束了啊!但是我卻感覺還有好多事情我沒有做。我根本沒做到什麼吧!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活著呢?點起一根菸,尼古丁在身體裡面散開來,頭腦稍微麻痺了一點。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抱怨,也根本沒有什麼好抱怨的,至少我還好手好腳的活著,至少我還有能力賺取自己生活需要的金錢,至少我有愛我的家人總是在為我等門。我只是不甘心啊!生命好像停在十幾年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不算活著了,我只是放任自己讓時間從我身邊流過,慢慢的流過,一點一點的帶走我的靈魂,帶走我的想法。我成了空殼,一個光有賺錢能力的空殼。
人生真是沒有道理,短短的幾十年,在毫沒有預警的情況下就接近尾聲,回過頭來發現自己什麼也不是。到底價值在哪裡?意義在哪裡?一定非得這樣不可嗎?難道不能讓生命多一點可能性?難道不能讓生命精采一點?生活的順遂和生命的精采之間難道沒有平衡點?
呆呆的站在陽光下一個多小時,腦子紛紛擾擾的強烈地質疑著自己。汗流了滿臉,還有幾乎就要奪框而出的眼淚,都讓我感到煩躁。隱隱約約的聽到老闆的聲音,老闆說:在發什麼神經啊?工作了啦!客人上門了。
我回到店裡穿起我的標籤,微笑的問客人今天要用點什麼呢?你們這些不比我好到哪裡去的廢物們,今天要吃點什麼呢?吃什麼不都一樣,每天不都是一樣。我替你們決定好了。今天就吃雞肉吧!為什麼是雞肉就不要多問了,每天都是這樣不是嗎?有什麼關係呢?反正都是一樣的。吃吧!沒有臉的人們,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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