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月夜巡 每週看戲俱樂部http://review.microtheatre.idv.tw/modules/news/ 我乃文字http://coolmoonintaiwan.blogspot.com/ 這裡只剩我的瑣碎斷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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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在尋找光源。
開戲前老闆娘下到地下室，只問一個問題：「座席間都沒有留點燈光嗎?」她或許擔心客人誤把煙灰缸當咖啡杯吞食入腹或在暗中借走了別人的外套或男友的臂膀。我安慰她：「每盞桌上還有燭光。」

看不出我的話是否有安慰作用。她點點頭，走了。觀眾進場後，像蛾一樣聚首向燈光唯一集中的方向朝拜。Singer說我真喜歡燈光一滅一放的時刻，她會像隻沐浴在燈火輝煌中的飛蛾，帶頭示範撲火的姿態。

燈光師像祭司般操控明滅的節奏、從場後看、我們的努力多麼微弱，聲嘶力竭，也搖憾不了現實什麼。（後來我才知道我們的戲越屏息斂聲越動人心。）

只有一次存活的機會，比人生般漫長，比奇蹟短暫；不能重來；也無法用攝影機剪取他們最美麗的那一次，精確計算那美麗，連牙面上的反光都毫無缺陷；然後反覆放映，欺瞞眼睛瞬間以為永恆。當永恆放映時演員在某處摳著鼻屎。

若說電影是精確計算過後的現實重建，舞台劇就是貼近呼吸再重新生活一遍。現實如果夠完美，誰又何苦癡癡重建、虛構、重活？

我腦中浮現許多無法回答自己的問號：做是做出來了但我不知道未來通往哪裡？明明滅滅地閃過如跑馬燈的，是信號還是迷惑？光源在未來的方向嗎？……。

寫這劇本時我還在唸書，老師要我們丟下書本，到外面去竊聽現實人生理發生的對話。事先特意找了朋友作陪，還是禁不住無聊，真的，現實的對話太瑣碎，缺乏意義。撇除了關係我們無法分辨，彼此對話的意義。那是我一個下午變換姿勢十六次後唯一的心得。

我虛構了一齣很瑣碎的對話劇。和現實不同的是，所有的瑣碎都安上意義。某個角度來說，戲劇比人生簡單，沒那麼多雜質，沒有那麼多含混不清的訊息，一句話都不必浪費，一個眼神都不白費。

散戲後大家還衝得很，到一家開到半夜的餐館，服務生說飯和麵都沒了，只剩小火鍋，還堅持要進去，直殺上二樓，頗有包場子的架式，一桌子辯論誰角色不討喜誰整場僵持誰肢體誰一到幕後便唉聲嘆氣無法自拔劇情太誇張哪有夫妻這樣憎恨……，突然間服務生上樓問我們：「可以收桌子了嗎？」

幾乎毫無考慮都說不用。但實在太突然，耳音尖敏的人發現，樓下有異聲，似乎持續很久了，激辯中的其他人哪裡覺得相干，繼續說得驚天動地直到警車鳴笛聲直響到樓下，原來樓下一對男女的爭吵已經到了危害鄰居安寧，驚動警察調停的程度。

我覺得荒謬，真實人生比我們在上演的還激動。

當年我沒有寫結局，寫不下去，怕觸碰到什麼。十年後我終於可以面對一種結局，卻遭到眾人同聲反對--太敗德太匪夷所思太不曖昧或太曖昧，總之無人認同，都覺得虛構得離譜。

才不離譜。沒有演出的這段，才是現實曾發生的。至於他們覺得合理的那些，才是虛構。

眾口鴨鴨我獨自沉默，孤獨不知不覺爬上我的嘴角。人生畢竟不是戲，戲劇也不等於人生。從來不知道哈姆雷特的故事殘忍，直到發現我有可能成為哈姆雷特，面對那樣的抉擇時。夜裡寢枕像粥糜一樣潰去，潰軟到我的夢內，灘成水漬。啊，親愛的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