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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里德怎麼了,」隔天一大早,亞歷一進教室就冒出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沒想到他不是隨便說說的。」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我問。
「那傢伙想搞一個成人電腦教學班,」亞歷喝起他的早餐豆漿:「對象是全校教職員工。」
「啊?」阿底叼著水煎包,相當配合的聽不懂。
「簡單來說,就是里德想教電腦,而授課對象是我們學校的所有老師,瞭嗎?」亞歷認真的說:「這,就是我昨天所說的『迂腐的不可能』啊。」
「為什麼不可能?」我問。
「他們有的人是教書教了十幾年的老師;有的人是德高望重的主任,他們認為你吃過的米還沒有他們吃的鹽多,憑什麼要他們叫你一聲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里德已經站在我身後,手上晃著豆漿油條,一臉的皮笑肉不笑。
「里德,你的臉怎麼了?」對傷口相當敏感的阿底,一眼就看見了里德臉上明顯的淤青。
「這個?」里德滿臉的無所謂:「我爸打的。」
我和亞歷都愣了一下,只有阿底了然於心的點點頭,又開始吃起他的水煎包。
「你爸幹嘛打你?」我問。
「訓導主任打電話給我爸,說我在搞什麼小團體,想在學校裡興風作浪,」里德咬牙,揉揉手臂上的紅腫:「應該講得滿難聽的吧,我爸快氣死了,打我打得多用力啊。」
「你爸也打你啊?」阿底懶懶的問。
「很少,他平常對我根本是視若無睹,有的時候還會用那種『你是誰啊』的眼神盯著我發愣咧。」里德很輕很輕的嘆了口氣。
「可是你到底在想什麼啊?」亞歷瞪著里德:「你告訴我的時候,不是說還在考慮階段嗎?」
「我是真的想做點什麼啊,」里德說,無視亞歷殺人般的目光:「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做點有意義的什麼,至少這是我做得到的範圍,不是嗎?」
「可是你明知道這種事情根本就不可能辦得到吧?」我說:「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以卵擊石呢?」
「也許有那麼千萬分之一的機會讓我成功也說不一定啊!」里德反駁:「很多事情,是要做了才會知道的。」
「理想和現實是很容易牴觸的,里德,你不要把這個世界想得太天真了,至少大人沒有我們這麼單純。」阿底難得爆出一席亂哲學一把的話來:「不是我們想改變就改變得了的。」
「我並沒有想要改變什麼,只是想試試看自己能不能做到一些什麼,在我能力所及範圍之內。」里德搖了搖頭,滿臉的無奈。
「唉...」阿底嘆了口氣:「大人永遠不會了解我們的想法的。」
「那...以後,我們不是也會長大,也會變成我們不喜歡的大人?」我說,他們三個人愣了一下。
「說不定吧!」亞歷倒是回答得很乾脆:「人是無時無刻都在改變的。」
「我才不想變得那麼討人厭咧,」里德滿臉的嫌惡:「如果注定得變成那樣,我寧可不要長大!」
「如果可以選擇,又有誰想長大呢?」亞歷一臉世故的說:「那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
「我想,一定有我們可以決定的事情存在的。」阿底拋下這麼一句不明不白的話,一口吞下最後的水煎包。
「說到這個,」我想還是轉到比較陽光的話題好了:「長大以後你們想幹嘛?以前作文課不是常寫什麼『我的志願』之類的嗎?」
「發問的人先回答。」里德指著我邪邪一笑。
「我喔...」我想起兩年前,對格子說的那番話:「小說家,目前的夢想。」
「以前咧?」阿底問。
「小時候想當警察,」我努力的搜尋記憶中的國小作文簿:「也寫過想當醫生什麼的。」我轉過頭,剛好對上亞歷:「亞歷呢?」
「以前寫過想當老師,現在只覺得那是個屁,」他無所謂的扯了扯嘴角:「現在想當個普通的上班族,平凡就是福。」
「好像老人喔...那句平凡就是福。」我汗顏。
「我從小到大只寫過一個,」阿底說:「就是成為職業殺手,然後幹掉我爸。」
「哇靠!」里德大驚:「你這算哪門子的志願啊?」
「本大爺我專用的志願。」阿底咬著牙,恨恨的說:「我爸那個爛人,活著也是白搭!」
阿底一番充滿恨意的話,搞得我們都尷尬了起來,好歹也是人家的爸爸,總不能說好啊快殺快殺或是死好活該之類的話吧?
「那里德呢?」亞歷問。
「程式設計師是最近的志願,之前本來想念航空科技的...」里德搔搔頭,一臉的不好意思:「小時候想當漫畫家,可惜沒什麼美術天份。」
「小時候的夢想,好像都沒辦法實現的樣子。」我說,亞歷同意的點點頭。
「理想和現實之間,是隔著很大一段距離的。」里德也說,手一邊無意識的翻著桌上的Windows XP實務手冊。
只有阿底咬著牙,一個字也沒說。
突然,教室的門被打開了,笛卡兒走了進來:「各位同學,上課囉!」
待大家都坐定了,笛卡兒才清了清喉嚨:「昨天的理化課,聽說相當的『精采』...」
笛卡兒的話還沒說完,大家就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射在里德的身上,看得里德渾身不自在,他乾脆把頭埋進那本Windows XP實務手冊裡,而坐在他身後的我,清楚的看見他連耳根子都紅透了。
「喂喂,我沒有要怪任何人的意思啦,」笛卡兒看著大家,居然笑了:「昨天的事我都聽說了,當然,我也沒有要說主任他們是對的,只是這件事,我想提出來跟大家聊一聊。」
沒有人說話,班上一片寂靜。
「相信大家對於老師,主任,甚至是父母,一定都有過很不喜歡的經驗吧?」笛卡兒看了我們一眼,了然於心的笑了笑:「對你們而言,我們是冥頑不靈的大人,是不懂得傾聽,接受你們想法的混蛋,你們一定一邊埋怨,一邊告訴自己,長大以後,絕對不能變成這麼討人厭的大人,對吧?」
台下好幾個人都認同似的點點頭,包括我們在內。
「我們這些現役的大人,也曾經很討厭大人,也告訴過自己,不能成為心目中討人厭的那種大人,只是最後,我們還是變成了連我們自己也很討厭的那種大人了。」笛卡兒苦笑。
「長大了,很多事情都在改變,其中會改變的一項,就是對事情應對的態度;小孩子可以輕易做得到的事情,變成大人之後卻反而更難了,對大人而言,他們受到了約束變得多了,要顧慮的事情也變得多了,於是,對待事情的方法就不能像你們一樣坦率了,少了那顆赤子之心的我們,為了適應瞬息萬變的社會,只好把自己變成多刺的刺猬,但在保護自己之餘,卻同時的也傷害到了別人,因為身上的刺實在太多了,究竟刺傷了誰,刺得多深,他們也看不到,也看不清楚。」
笛卡兒頓了一下,又接口:「這樣說,你們懂我的意思嗎?」
「不懂。」阿底大剌剌的舉手。
「簡單點來說嘛...」笛卡兒面帶微笑:「理化老師用他刺猬般的脾氣刺傷了你們,而你們的赤子之心,則同樣傷到了理化老師。」
「我們傷到了...理化老師?」我不解的喃喃自語著:「有嗎...?」
「有,」笛卡兒把目光從阿底身上移了過來:「人在傷害他人的時候,一向看不見自己所造成的一切。」
「就像,刺猬一樣?」格子難得主動的開了口,我小小的嚇了一跳。
「沒錯,」笛卡兒讚許的目光落在格子身上:「想擁抱對方的兩隻刺猬,也許動機是出於善意,但是身上的刺仍舊會刺傷對方,不管他們願意與否,」笛卡兒的目光飄到里德的身上,繼續說著:「你們互香刺傷了對方,受了傷,想找藥來塗抹傷口,卻不知道彼此就是你們最好的跌打藥膏。」
班上同學安靜的,睜著似懂非懂的大眼,一句話也沒說。
我看著眼前低著頭的里德,似笑非笑的亞歷,努力想分析出個所以然的阿底。
還有,右手轉著筆的格子。
站在台上,始終微微笑著的笛卡兒。
「我還是想...再試一次。」突然打破沉默的,是從Windows XP實務手冊裡抬起頭的里德。
全班的人都回過頭來,望著里德,就連笛卡兒也笑吟吟的望著他。
「再試一次,但我想...換個方式?」
里德這麼說,臉上泛起一個簡單的微笑。
×╳ 長大了,我們...就會變成刺猬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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