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作家Nick Hornby在談論「跳舞」這件事情時,寫到了一個很有趣(也悲哀)的觀點:「人總會努力地想抗拒窠臼;看看那些你牆上掛的畫、架上的書和CD,你只看到了一位多采多姿且無法分類的,且在一生中努力抗拒刻板印象的人……如果你是位白人男性──特別是位四十歲以上的白人男性──那你的機運就是可預測地,也可悲地在某方面不足:你舞技差得連顆太妃糖都換不到。事實上,你不僅是無法跳舞而已,而是你一點也不樂意嘗試,除非你喝醉或是快要喝醉了,或是除非你被完全的陌生人包圍了(特別是比你年長或悲慘地比你緊張且四肢僵硬的陌生人們),要不然就是被你最少認識了二十五年以上的人包圍,而他們也同樣地喝醉,或是將要喝醉。我想要表示,在這點上,我也許不像常人那樣;儘管我的年紀、性別認同和國籍(因為我害怕英國國籍在這方面並沒有幫助),我仍然以熱情以及像三歲孩子(以及在那的三歲女孩)一樣地無自我意識地,以及像年輕的巴蘭辛尼可夫(Baryshnikov)一樣的流暢地跳著舞……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把上述幾個詞彙改掉,則幾乎可以說是「後搖滾」樂迷們的矛盾。那些窠臼所謂,抗拒刻板印象,在人生不停前進的路上擺脫不了迷幻吉他,跑小鼓,浩瀚噪音牆與對於愛團的忠貞(即便那已經不再新鮮),可悲的在其他更不那麼深沉疏離的音樂上顯得不足;對於活蹦亂跳的音樂抱著懷疑的態度(只因為那個好像「不該是」自己的),不樂意嘗試,甚至鄙夷──然後在遇見相同背景的同道中人時,顯現出過度並足以令人尷尬的熱情與緬懷,無意識的,傻呼呼的掏心肺。如果你是一位九零年代前中期開始接觸到所謂post rock團體們的樂迷,這樣的窠臼不但要遺留很久,使自己在音樂上的辨識能力降低得連顆沙士糖都換不到。我們都還希望能從自己身上看見一點優雅的判讀能力,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就像余華的小說,你還是得讀;高達的新作,還是得看。尷尬的事情倒也不斷發生:採訪American Analog Set時他們說「我覺得我們做的是流行音樂啊。」;Mum說,「詞彙也沒什麼不好,不過就是詞彙罷了。」;Club 8主唱跟我說,「流行音樂……所謂indie pop也就是部那麼主流的流行音樂,可我們做的其實就是流行音樂,可是說到流行音樂,人家又會想到西城男孩之類的……」
啊這樣,是情何以堪,對於我們這些以為太多態度就是音樂的樂迷來說。
幸虧(又或者說,言說至此,大家已經對我的判讀能力失去信心了……)我們還有一些有機的東西,它們有機可循,未必新奇卻扎實服貼。Audrey算是今年以來聽得最後搖滾卻又不至於讓人聯想起以上尷尬的慘狀;當然做類似音樂的團體並非沒有,也可以說Nina Nastasia或者Cat Power的影子(加上那些鼓點灑落)小鼓跑得好弦樂編得妙的名字們發生在這瑞典團身上,可我還真的覺得這是一張室內樂唱作人的indie pop post rock(瞧,詞彙……)──專輯以非常縝密的製作,彷若疏離感這件事情或民謠到天邊都不是他們所追求的;而多器材的編制也並沒有失去搖滾本質,在搖滾同時也把歌曲旋律寫得很有秩序;原本以為會是一組清新而女聲導引的叮噹合成組合加上電吉他陣陣,事實上卻擲地有聲得多──在主副歌之間替換得沒有多餘,主唱聲音冷冽不濫情,一切都精準的在多聲道位置上朝著同一面向揮灑──而那面向正朝著聽者而來,如室內樂的緊密演出方式,沒有更多態度或者野心,卻熟成得像是已混跡多年的,默契十足的可信任名字。但他們的確是個新團,不管她們說自己做的是什麼音樂,我聽見的「聲響」確實在經歷了一些曾相似的迴響後,直直駐進印象裡。再也不是誰跟誰的交合或者像是誰。當然解釋的空間有許多,但Audrey的專輯正如名字”Visible Forms”一樣,飽滿而可直視,不用再更多隱匿的漂泊感或實驗性,一切清晰如色譜的漸層辯讀,一層層過耳際,經歷過程沒有晦澀或堵塞。
或許值得一提的是,這又是一隊來自高爾登堡的樂隊;瑞典雖為世界重大音樂市場,獨立音樂的範圍卻不那樣大,且總是還主力於斯德哥爾摩,這一兩年來高爾登堡開始有了許多各類型叫人不得不留意的樂團。Audrey不僅音樂上教人留意,她們團員清一色都是女生──所以啦,這不是另一隊Female Fronted或者女聲樂團,她們就是女搖滾團。這樣說或許沙文了些,但我還沒聽過這麼像樣的全女子搖滾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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