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錯了(如果你有猜的話。)──這篇文章跟Oasis那張專輯沒什麼關係。是關於一位音樂前輩與我提到的小故事。幾乎像是夢一樣的故事。
在我還沒有接觸非主流音樂的時候,大概是九零年代中前期吧。台北有一家短命的電台。這家電台在業界簡直已經成為一個可以流傳世代的佳話。如果當時讀者您已經比我早先一步,(或者有不小心轉電台的習慣)聽另類音樂,那麼或許對於這個故事有些概念。這電台本身就太具故事性,我儘量簡短的把事情說完。
原本,那是一家賣藥的電台。老闆某日不知怎的,靈光一現,找來了搖滾樂愛好者朋友,說:我們來做音樂電台吧。更扯的是,那位神奇的老闆說:就全交給你去搞吧,反正我也不懂。於是,幸福的事情發生了。那位熱愛搖滾的友人趁著老闆闊氣到尚不知誤上賊船的時刻,找來了當時(以及現在也是)一流的音樂人和搖滾專家,通通搬上DJ台,做起了台灣有史以來 最兇猛的「另類音樂專門電台」。這些DJ,只要有注意台灣非主流音樂的朋友一定多數都聽過。他們其中有些人是金曲獎評審,海洋音樂獎評審,獨立廠牌經營人,音樂網站操盤手,雜誌編輯,知名樂評人,等等。如果這一批DJ稱不上是有史以來出現過最浩大堅強的陣容,那麼絕對也沒有再更強了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完全只是因為賣藥的老闆一句話。
那簡直是台灣版的KCRW,或者BBC Radio1,或者XFM──他們放電子、藍調、老搖滾、英式搖滾、爵士,和一堆最新最好唱片。你幾乎無法想像還有更夢幻的狀況:他們什麼都放,而且在那個另類音樂唱片還未像現在代理如此多的情況下,這群人拋頭顱灑熱血的精神簡直是賣了命要告訴你,還有很多很屌的音樂正發生著。如果當時有聽眾每天都收聽賣藥節目,過了一週突然發現收音機裡不再是「愛優治肝丸,純天然藥材漢方底,今天撥進來電話的朋友,我們買三罐送你一罐。電話XXXXXX,外縣市請加零二。」而是The Verve樂團新專輯整張連著放(這件事情也是個傳奇:他們真的就把auto stop按掉,整張放到完。這一點我看連BBC Radio1也沒辦法相拼),不知道那些老顧客心理冒出的是什麼形狀的問號。
更厲害的是,自從接手了電台,這好音樂是整天放的──二十四小時。你隨時打開都有奇奇怪怪的東西,一天聽下來保證爽快到一年不用洗澡。你可以想像一群音樂傳教士,就這麼在不同時段過來這家電台,帶著一堆無人知曉的唱片,相互接力把夢想都給傳到或許根本沒有人在聽的空中音波裡。想起來,身為一個晚輩,還真是熱淚盈眶。有幾個朋友當時不小心轉到此台,「奇怪了怎麼會有這種音樂」,當他們跟我提起這件事情時,每張年輕的臉龐都寫滿了驚喜與搖滾熱情。
這個場景,值得,也應該留下一些什麼。後來(想當然耳),老闆覺悟了──因為再這麼做下去,台都要垮了。就像當初心血來潮那樣迅速,這電台有天就消失了。回到賣補品跟壯陽藥的時刻。(我常常想,那些聽上癮的朋友,有天要是滿心期待傳來的會是龐克音樂,結果卻是「讓您從三分鐘便成三十分鐘」的台詞,嘴裡會說出什麼字眼。)每每想起那些我認識和不認識的前輩們當年的勇氣與感人,我都好想把這段故事拍成記錄片。太完美而可歌可泣的故事了。各位聽搖滾樂的朋友,你們心中可曾渴望過這麼一個夢幻電台?而它真真實實的曾經出現過。這件事情不但一定要被記得,有一天我一定不止用這小文,向這些人(包括那一度勇氣可許的電台老闆)致敬。我聽到了太多關於這個短命的可惜之電台的故事,那些影像始終留存在我腦海中。其中有一段,更堅定了我有天要為它做一些什麼的決心。
「那間電台剛好有一個很大,很大的透明窗戶。」,有那麼一回,其中一位前輩這樣跟我說,「可以整個看出去都是天空的那種,很大,視野超好的。」「我負責的時段剛好是半夜四點到六點。那時候我白天還要在網路公司上班,其實爬起來,到電台要主持節目時,整個人根本快掛了。在我前面的DJ是XX音樂公司的負責人,那時候他還沒開始做電子音樂,就常常作完節目抱著吉他,一個人在電台彈藍調。」
「四點到六點真的很累啊。早上沒睡多久又要上班了。做完節目回家時呈現虛脫狀。除了放音樂的愉快感,唯一一件讓我覺得很值得懷念跟美好的事情是那扇窗戶。」
「就,窗戶不是很大嗎。做完節目早上六點,差不多也剛好天亮了。從電台裡看出去,天色由黑轉亮的過程,那種每天一邊放自己喜歡的音樂,一邊目睹黎明到來的過程,到現在我都還記得很清楚。很美,很美,真的很美。感覺好舒服。」
「那時候會覺得,所有疲憊的感覺消除了好多。完全被那音樂跟天色籠罩的爽快給包圍了。一切都,值得了。」
我永遠都記得,跟我說這段話時,他臉上的神情。那是我從來沒有看過的一種幸福。好像他頓時年輕了五十歲(其實他只有三十出頭啦。)
那個當下,望著彷彿回到好時光的他,我想起了Oasis的專輯名稱,「什麼故事?晨光榮耀」(What’s the Story?Morning Glory.)。
這篇文章,獻給那些在超大透明窗戶下,曾經付出過音樂熱情的DJ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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