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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顏天佑老師去世的消息,我頓時陷入了一片回憶的空白罅隙之中。
彷彿才是沒多久以前的事,抑或是回憶的空白讓所有已離去的場景都凝結在原地打轉的緣故,這天,老師第一次踏進了國一乙的教室,這是他大病後復出授課的第一個學期、第一門課¬¬¬¬——「史記」。看起來高大宏偉的老師,聲音聽起來是那麼朝氣,那麼爽朗,有如早晨的第一道朝陽,予人健康勃發的訊息,完全看不出來他才剛經歷過一場肝病開刀的病痛與休養。顏老師總是帶著儒雅的微笑,有如一陣微風,用豐富的知識拂著我們這些青春生命。那個學期的史記課十分精彩,只可惜當時的我還是個成天打混的大學生,上課常常心不在焉的,因此顏老師講授史記的內容,老實說有十分之九我都已經記不得,即使當時筆記也做了不少,不過都已經零零落落,就算現在再翻出來,也有如七寶樓臺,拆碎下來,不成片段。日後的我常常感到後悔:當初若是有認真在上顏老師的史記課就好了,為什麼當初這麼精彩的史記課沒有好好學習呢?而現在,我更是清楚明白,時間的洪流對於人的回望與遺憾,不會存有任何一絲的憐憫,這讓我想起西方文論家布萊說的:「關於記憶,我們所欠缺的不是『未曾』,而是『已不在』。」對顏老師史記課的追憶,我因不知把握而導致欠缺的,不是未曾學習的遺憾,而是對當初為我們授課的身影已不在的感傷。未曾學習過的,還來得及努力去補;然而那令人懷念的身影,卻成了白沙湖畔通往教室的路上,永遠到達不了的長階。
那一學期的史記課裡,老師總是像父親一樣照顧、關心我們班。對於在異地求學的我們來說,那是一種家人般的溫暖。我們私底下都暱稱老師為「顏爸」,顏爸也常常感慨地這麼跟我們說:「我之前生病請了長假,現在回來彰師,都已經沒有認識的學生了,之前我一向都是在乙班開課比較多,所以,我想你們班應該會是我重新回來後最熟悉的班級了吧! 」只有在那時候,顏爸偉岸的容顏與聲音裡,才會讓人嗅到一絲感傷的味道。只是,當時尚年輕的我們並不瞭解、也聽不出來老師語氣裡那種對生命無常底下,常常人事悄悄全非的感傷,因此我們也只是跟著老師的微笑一齊呵呵地笑著,而後將這些笑容與笑聲融化在午后無聲無息的陽光裡。後來升上了二年級,顏爸自願來擔任我們班的班導師,那一年,我們班的大小聚會,顏爸都會從家裡帶煮好的東西來與我們同樂,而且也總是像爸爸一樣叮嚀我們這些孩子,每一次的聚會,顏老師的笑容就會像家人般溫暖地圍繞著我們。即使他後來又因為身體不是很好,所以只擔任了我們班的班導師一年,然而那一年裡,我們班都與顏爸建立了家人一樣的情感,並且不論多久,總認為顏爸都是我們班精神上永遠的班導。
是啊,真的是永遠的班導,即使是他已離去的此刻,當我寫著這一篇悼念老師的文章,我的記憶卻飄向了彰師系館,還有那些有著老師身影的每個教室,我彷彿都還可以看到他微笑守護我們的笑容,彷彿都還可以零星地憶起老師在教室中叮嚀的話語。
「雖然大三我沒有辦法繼續擔任你們的導師,但是別忘了,老師的精神永遠與你們同在!」
「同學們,日後有想要找人商量什麼事的話,都可以來找我。」
「有空來台中的話,歡迎大家來我在台中的家裡坐坐!」
顏爸總是像這樣,義無反顧地守候我們,只要我們靠近並且需要他,他偉岸般的身軀就會提供一個可靠的庇護,殷切地回應我們。
在大學中,我修過不少顏爸的課:大一的史記、大二的詩選、大四的戲劇選讀等等,很遺憾的是,我上課的不認真,是當時候系上有名的(據說當我大四考進政大中文所之後,我大學因為很混而難看的分數還被阿吉老師拿出來「勉勵」學弟妹),所以顏爸的課就算再豐富、再有內容,我多數都還是沒有記到腦袋裡去,這也是我每每回憶起來,感到遺憾的事。顏爸常常對我們說,他最不喜歡的就是學生翹課與遲到,然而就算我們再喜歡顏爸,不過有時候「嘴巴說不會,身體還是很誠實」地翹課或遲到。關於這點,我也曾經犯過一次,記得大四為了要準備研究所,有天早上就翹了顏爸的戲劇選讀,結果下午在系館碰到顏爸,當下感到很尷尬,因為顏爸一定知道我翹了他的課,而顏爸看起來也的確有點不悅,然而我為了化解自己的心虛,卻跟顏爸說「老師我可以請問您一個文學史的問題嗎?」顏爸點點頭,我怯怯地把一個剛讀到的文學史觀念提出來詢問顏爸,顏爸叫我坐下來,細心並且耐心地解釋給我聽,講了約莫二十幾分鐘,也因為顏爸的細心講解,讓我一直搞不清楚的觀念瞬間豁然開朗。最後,他知道我在準備研究所考試,便對我說「加油,不要給自己壓力太大。」這就是顏爸,即使學生犯了讓他失望的翹課行為,但只要學生想向他求助,他總還是拿出最大的耐心與關心去幫助並鼓勵著他的學生。
我想我對顏爸是充滿許多回不去的遺憾的,尤其當聽到顏爸的病情又轉入危急的時候,關於顏爸的那些大學時期的記憶就像是電影膠卷般無序而大量地放映了出來。最後停留在某次返校實習座談中,顏爸問我怎麼沒有一起參加同學們為他舉行的生日慶祝會暨班聚的問句中。那次是某次畢業後的返校實習座談,剛好是顏爸生日前夕,由俊達發起的,在座談前跟顏爸的聚餐,順便慶祝顏爸的生日。當時我因為一些事所以缺席了此次聚會,下午,在座談前,顏爸來到座談會場,見到我,問我近況,隨後便問到怎麼聚會沒有來參加的事。我回答顏爸:「老師,真對不起,因為有些事耽擱了,所以沒能參加。請老師見諒,下次我一定會到。」老師笑笑:「嗯,沒關係,下次還有機會。」
當時的我沒有想到,我再也沒有那個機會了。因為,當返校實習座談結束,班上能再全班聚集的機會少之又少,或者可以說幾乎不再有。當然,全班一起聚集在彰師系館,與顏爸相聚並且為他慶生的機會,自然也是不再有了。
不再有了,不再有了……
一如人生路中,往往一個不經意的錯失,卻已是一生永遠的錯過。這是人們自從有悲歡離合以來,就存在的感慨了罷,也因此,顯得多麼老調重談,然而這卻是在我聞知顏爸離去的當兒,最深入心底的遺憾與後悔。此刻,我的腦海中滿是定格的畫面,不是定格在一個該畫下句點的句號,卻是定格在顏爸問我怎麼沒去聚會的那個問句裡……
是該結束這篇悼文的時候了,結束前,似乎還該想起些什麼,用來安慰聞知顏爸離去後,那些複雜萬千的追憶。或許,該是顏爸生前溫暖微笑中的那句叮嚀罷?
「別忘了,老師的精神永遠與你們同在!」
是的,雖然您已離開,但您將是我們記憶裡,永遠與我們同在的顏爸精神,更是那在白沙湖畔,永遠駐立守護我們,永不隨時間洪流逝去的偉岸——
顏爸,願您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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