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亮一盞燈
夜就黑潮似的
迅速逸去
──向明〈生活六帖〉
二○○七年六月三日，在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國際會議廳舉辦了一場向明先生詩作的學術研討會，很高興有機會親往聆聽而躬逢其盛。這場研討會宛如一場詩壇盛會，現場參與的少說有一兩百人。並且許多的詩壇前輩都在這場盛會當中現身，令研討會場上的驚喜此起彼落。與會的詩友老中青都有，年紀最小的甚至有國小五年級的小朋友，令人不禁感到：詩，真的是一種可以超越年齡的語言和共鳴。
我對向明先生作品的認識，主要是其詩論，對於向明先生的詩作，在參加研討會之前，其實瞭解與接觸不多。因此我特地先買了一本向明先生的世紀詩選來閱讀。甫翻開詩集，一首用工整的楷體書寫的〈蒲公英〉先映入了眼簾，這一首開卷詩使我驚豔不已，從中可以感受到一種平實卻富含理趣的魅力：「把一生/一生中最美好的部份/嗶嗶落落的/隨風散盡之後/就擁著光禿的自己/淨看/他人的形形色色了/就知道/就知道自己/只是大地任何一角/最最微不足道的/一株蒲公英/曾經努力生活過，也有/小小的付出」透過平實的筆鋒描寫蒲公英開花到隨風簸揚的過程，向明先生寄託了一種發自生活中的觀察與體會，〈蒲公英〉的詩句明亮並且夾著理趣，使得整首詩呈現淡雅的風格而極有韻味。我特別喜歡向明先生說蒲公英的存在是在「大地任何一角」，而不說它的存在只在「大地裡的微小一角」，這種差別，使讀者感受到人生即使如蒲公英一般渺小，但也絕不自哀微渺的那種積極生活的態度，因為，這麼微不足道的蒲公英也還是會自信地說自己「曾經努力生活過，也有/小小的付出」，我想，詩人這種明亮朗照的詩心，透過〈蒲公英〉當可見一般。而在我讀完整本詩選以後，隔幾天參加研討會，向明先生清明、平實的詩句所帶給我的觸動，遂在我心底發酵了開來。研討會上的論者們精闢的意見與討論，讓我收獲頗豐，對向明先生詩作也多了更深的認識與體會。我想，向明先生的詩就有如本文一開始所引的〈生活六帖〉裡的詩句一般，就像一盞燈，捻亮了讀詩人的心，使得在生活中遭遇到的漫漫長夜，都會迅速逸去那般清明。關於向明先生清明朗照的詩風，研討會上的諸多論者多半都有提及：虞慧貞老師認為向明詩「文字簡單，意義未必簡單」，並且認為向明是個「不會賣弄的詩人」；郭楓先生則認為字句明朗卻有豐富含意是非常難得的，但是向明詩卻用明朗的語言，達到了這一點；曾進豐老師則論及向明先生最新詩集《陽光顆粒》的詩風是「一顆溫熱溫暖的詩心」；而在早上的專題演講中，簡政珍老師也提到向明詩每每在平實的詩句當中，卻有哲學的厚度，從小處著眼卻看到眾生。唐捐老師跟簡政珍老師的觀點有志一同，他引用了清代詩人龔自珍寫淵明詩風的兩句詩來詮解向明詩：「莫信詩人盡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騷。」唐捐老師認為在向明先生平淡的詩風中，實際上卻富含了對人生、對生活的批判和思考。在聽唐捐老師這麼說的時候，我信手翻著手上的向明詩選，遂翻到一首〈墜葉〉，我認為適足以用來詮釋簡政珍及唐捐老師的這層觀察：
我看見
最廣，最宏偉的一片世界
突然從
指尖和指尖合什的
須彌大的那一方寸
展了開來
我被從身後猛然的一擊
墜葉般，飄了進去
向明詩就像是一顆平實的芥子，卻納進了一整座須彌世界。詩人的敏感，讓那份不斷與周遭環境撞擊的詩心，每每像墜葉般，飄進了整個世界，並且呈現平易但卻深刻的理趣，富含思考與某種人生哲理，也充滿著對周遭生活的入世。同時，詩人也在自己的詩裡面，與世界像是「天人合一」一般地融為一體。林于弘（方群）老師在特約討論時，針對與會論者論及向明詩作時所說的「感時憂國」四個字提出看法，他認為向明的詩作當中有感時，但未必只有憂國，向明詩作當中所透露出來的關懷應是屬於整個世界的。我想，林于弘老師所言不假，向明先生在座談會尾聲的致詞當中，也説道自己是以一種含蓄的方式關懷現實，雖然所使用的語言平實、平淡，但仍是一種意象式的語言，試圖表達自己對周遭所見所聞的關懷與思考，所以，詩雖看似平凡，但是也會有諷刺跟批判在裡頭。我想，向明先生的此一自剖，適可回應與會論者們所提出的觀察。向明先生說聽完一天的論文發表及評論之後，覺得與會的評論者都默默地在窺探著他，詩裡的任何言行都逃不過他們的發言。「原來我在詩裡要表達的某些東西，我自己都不知道，但透過評論，都幫我說出來了，這是評論者應有的洞察力，而有洞察力的評論者，也會使詩人自身得到成長。」向明先生這麼說。
在最後，向明先生致感謝詞時也特別說道，任何一件事物，環境對其都會有很大的影響，所以他要感謝臺灣這塊土地，「我的一切都是它賜予我的。」向明先生這麼說。我想，讀向明先生的詩，當能深刻體會向明先生這句話，他是一個用心生活、用心感受的詩人，並且，總是用他清明的詩心，持續照亮著台灣，以至於朗照著整個世界。
(刊於《吹鼓吹詩刊論壇五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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