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啟示錄 【聆聽古典‧啟示人生】 古典音樂優越論，上自歐洲中世紀文藝復興，下至21世紀當代音樂，舉凡古典音樂文化現象、作曲家深度探討、名曲介紹、演出或唱片評論、音樂會及新片發行訊息都是本台論談的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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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2000年11月1日的台北國家音樂廳，是亞倫羅桑音樂生涯的一個終點，或許當天參加音樂會的人都不會否認，對於一位73歲的老人而言，這個揮別的手勢，稱得上蠻瀟灑的。

台灣的樂迷對亞倫羅桑的印象，十有八九是源自於錄音優秀的幾張發燒唱片。許多人甚至強調，亞倫羅桑的這幾張唱片，截止目前為止仍然高掛小提琴示範錄音的領先群。其實在極其優異的錄音技巧下，亞倫羅桑的琴藝反倒讓人所忽略。就算是肯定這位小提琴家的樂迷，恐怕也從不認為亞倫羅桑屬於「名人技愛好會」的一員。然而，如果你專心聽過他大多數的唱片，或者在2000年11月1日蒞臨台北國家音樂廳，相信你會有更多的感受。

當亞倫羅桑蹦蹦跳跳的走上舞台時，很多樂迷都不敢相信這位落腮鬍的大叔，不但已經「年近古稀」，而且正要開始他的告別演出會。然而從當晚第一首曲子開始，樂迷的疑惑就漸漸的拋在腦後，專心的聆賞亞倫羅桑的演奏。當晚的序奏，由雷史畢基改編自維瓦第的《D大調奏鳴曲》拉開序幕。輕鬆的曲調與簡單的技巧，除了讓亞倫羅桑稍稍熱身進入狀況，也讓台下的樂迷從愉悅的心情中，開始步步進入這位老先生的世界。有些人甚至抱怨亞倫羅桑拉起來漫不經心，可是，好戲在後面……

從第二首布魯赫的《蘇格蘭幻想曲》開始，亞倫羅桑漸漸開始拉長他運弓的幅度，加強他演奏的力道。原曲中的小提琴技巧不可謂不難，然而亞倫羅桑的演奏卻很少讓台下眾人提心吊膽。沒錯，在音色的處理方面，這位73歲的老先生可能並不完美，然而在情境的掌控與旋律線的維持上，亞倫羅桑仍然維持了他一貫的水準。小失誤雖然有，但都不會影響到曲子的進行。唯一影響觀眾的，可能是場中的小孩不時旁若無人地大聲說話，令人惻目。

中場休息之後的第一首，就是巴赫的曠世巨作：《夏康舞曲》。如果有亞倫羅桑那張發燒大碟的朋友，可能會覺得異常的熟悉。這位小提琴家在《夏康舞曲》的樂思與旨趣上，似乎已經形成了一種不可替代的定律。無論是當晚的七旬老翁，或者發燒唱片中的亞倫羅桑，看來都並不想把巴赫的《夏康舞曲》，回歸到數百年前的巴洛克風。因此聽眾們將永遠無法由小提琴家的演奏中，帶給我們作曲家所亟思達成的豐富織體。亞倫羅桑的出發點依然是很浪漫派的，他極力構思如何將旋律線的歌唱性，以及各主題與樂句間的對比性，從作曲家嚴謹推衍的多聲部邏輯性中，徹底的解放出來。當然，這樣的解放，絕對不像帕爾曼的粗暴，也不像克雷曼的狂放，但對現場聽眾的魔力，絕對是有增無減的。

儘管73高齡，亞倫羅桑的告別演出依舊排出了四首海飛茲的改編名曲。老先生在這四首小品中，並沒有刻意的大幅展現海飛茲那樣令人不敢逼視的演奏技巧，反而是回歸到小品曲的原意，從淡淡投射的情感中，帶出高貴無火氣的光滑質感。雖然最後一首哈查督亮的《劍舞》，明顯看出亞倫羅桑的體力開始不濟，好在曲子本身小巧，稍有不慎並不會落入支離破碎的慘狀。大師畢竟經驗豐富，反而藉由這種驚險感，在結尾靠著與鋼琴伴奏的加溫催化，帶來了滿堂驚呼的的喝采。

亞倫羅桑在節目的尾聲安排了薩拉沙泰的《流浪者之歌》，號稱小提琴家難以攀登的顛峰之一，同時對於當晚出席的樂迷而言，老實說是頂讓人替老先生捏一把冷汗的。

前兩個樂章，亞倫羅桑拉出了最眩人欲泣的病酒悲秋。尤其第二樂章，這位告別舞台的小提琴家將琴音隨著弱音器流洩時，淡淡的離愁觸動許多聽眾的心弦。此處不得不稱讚鋼琴伴奏的傑哈羅賓斯，他適時的專心作好陪襯的角色，無論是情趣的掌握，觸鍵的音色、以及速度的搭配上，近乎水乳交融的作亞倫羅桑最好的搭檔。當然，終樂章的老大師彷彿氣力放盡，但仍然榨出身體最後一點精力，為曲子的燦爛結尾作最後的燃燒。無論是快速的運弓、快速的撥弦、以及快速的運弓加上撥弦，亞倫羅桑雖然已經面面俱到，但所有人都體驗到那股強弩之末的味道。所以當最後一個強音結束時，全場狂喊「Bravo」自然也在預料之中。

原本以為老先生就此下台一鞠躬，沒想到仍然大方地奉送三首小品安可給台北的樂迷。蕭邦的《降B小調夜曲》，同樣是米爾斯坦的告別演出曲目，亞倫羅桑的處理相對而言就沒那麼「悲」。全場音樂會結束在拉威爾的《哈巴奈拉》舞曲中，是否代表演奏家要以熱情與幽默為人生下一註腳呢？

縱觀全場的演奏，亞倫羅桑的右手無可挑剔，但左手的運弓已然明顯的流露歲月的痕跡，控制力的衰退在整場獨奏的吃力演出下，無疑是一大挑戰。儘管老大師的經驗豐富，在小曲子時盡量以不超過七分力的半音量，營造出優雅輕鬆的美感，遇上了需要果斷、強奏的段落，上了年紀的左腕畢竟是騙不了人的。但是這位73歲的老人，「有種」在號稱他告別演出的音樂會上，依舊排出這種嚴重要求技巧與體力的巨匠級大曲，難道這就是人稱的「撈錢」？我想，當晚近乎八成的聽眾熱情狂喊、起立鼓掌的盛況，或許就是最好的答案。

是的，音樂儘管不完美，技巧雖然已退化，但是音樂的感染力，情感的擴散力，就像老去的年華與豐富的睿智，騙不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