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先生飛走已經兩天,這兩天都下著大雨,所以也沒有其他的鳥類會在我的枝葉上停留。嘗試過溝通之後,反而容易有一種寂寞的感覺。雖然以前的我只要看著夕陽和滿月,就可以得到撫慰和陪伴的感覺,但是溝通是一種全新的,令人歡欣的方式。
與烏鴉先生能夠溝通這一件事,好像為我的生活注入了新的血液,我期待烏鴉先生的再到來,甚至發現其他也能溝通的鳥類。因為有過這樣的經驗,反而讓我覺得原本的生活有些枯燥。雖然夜裡河水的倒影一樣美麗,也滿足了我的心靈,但是與溝通好像有一些不同。
「樹的生命就是等待死亡」,沒有想到其他的樹是這麼想著。烏鴉先生也說是因為我的多感靈魂,而使生命每一天都豐富了起來。我很高興聽到這樣的事,所以我開始更用心的觀察、思考,並且記憶,期待與下一次到來的烏鴉先生分享。
在這個大自然裡,有陽光的旺盛精力,有月光的溫柔呢喃,有微風的瀟灑,有河的寧靜。它們都蘊含了不可思議的令人感動的力量,但是我卻覺得「人類」的情感,比它們更加耐人尋味。
不像陽光直接灑落,也不像風直接跑過身邊,人類的情感內歛卻很溫暖,每一個動作都帶著隱喻。那種情感的形式好像包含了所有的因素-旺盛、溫柔、寧靜和開闊。
像是一個父親騎著腳踏車,跟著前方騎三輪車的小孩,父親刻意騎得比小孩慢,用關愛的眼神看著開心大笑的小孩。從河邊慢慢騎過,風輕輕吹過,小孩可愛的笑著,父親慈愛的笑容。比風和月光更令人輕鬆。
遠方的棒球場,一群年輕人奮力的跑著,場內不斷響起鋁棒敲擊棒球的聲音,他們用力的大笑,互相擊掌,汗水襯著年輕的笑容。比陽光更充滿旺盛精力。
一對情侶在我的樹蔭下躲雨,雨水將他們淋溼。男孩從遠方牽起女孩,奔跑到這裡,撥了女孩溼了的瀏海,親吻了她的額頭。女孩看著男孩的眼神,很難用我所知道的詞彙形容。兩個人擁抱著取暖,男孩低著頭,女孩仰著頭,他們在我的樹蔭下接吻。比河面閃爍的波光,還要浪漫。
不知道烏鴉先生,是不是跟我一樣,也注意到了這些?人類情感的力量和形狀,好像更加溫暖,更加強大。
除了父子、年輕人和情侶之外,有一個女孩子很喜歡到我這裡。
她第一次來的時候,是一個萬里無雲的晴天,天空很藍,藍得像一塊天藍色的絨布,顏色平均的落在每一個角落,乾淨柔軟。
一個女孩穿著一襲白色的洋裝,穿著平底鞋的腳步一步一步輕柔的走著,踩過茵綠的草地,走過的每一分土地,好像都帶了一股微風給小草。
她的頭髮不像是純黑的,閃著淡淡紅光。臉上一個好像上弦月的微笑,眼眸的深處亮著晴朗夜空的星光。下午的陽光,落在她白淨的臉上,帶出了青春的氣味。
她不像是常來公園的人,從她的膚色可以猜想;她也不是來運動的,從她的鞋子可以看出來。可以確定的只有,她是個漂亮的女孩,並且開心的正朝我這棵大樹走來。
世界上很多觀念都有不同的意見,但是對於美麗的事物,是無可挑剔的一種現象。它讓人覺得平衡,覺得美好,覺得心裡舒坦,那就是美了。這個女孩給了我這種感覺,而且很強烈。
她慢慢的走到了我的樹幹前,臉上仍然帶著微笑,然後用手輕輕的觸摸了我的樹幹,凝視了許久。然後轉過身去,背靠著我坐下,雙膝彎曲,手放在膝蓋上,仰著頭望著我茂密枝葉透出的天空。
她默默的望著,沒有開口,也沒有其他動作。我第一次這麼靠近的感受人類的體溫和心跳,那是我所沒有的。我試著感覺她胸膛帶出的起伏,默數著她的心跳和呼吸。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我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不斷的數著她的心跳,看著她的微笑,心裡就有滿足的感受。
就這樣,我好像陪她坐著,直到藍色絨布被染成橙色,夕陽散出一圈溫和的光暈,她才起身,伸了一個懶腰,然後踩著輕盈的步伐離開。臨走之前,她又用手輕觸了樹幹上的紋路,然後帶著上弦月般溫柔的微笑轉身離去。
她靠在我身上的那幾個小時,我的心裡是寧靜但卻又激動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卻很享受那片空白的溫暖。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也從那時候開始期待第二次的見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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