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開了word,看著一片空白,就像我的大腦,什麼都沒有。
靈感就像接觸不良的音響插頭,斷斷續續。
黑人歌手渾厚的嗓音夾雜著刺耳的沙沙沙雜音,我煩躁地關掉音響和word,乾脆就坐在電腦桌前望著螢幕發呆。
19吋電腦螢幕上一望無際的海,多麼令人,羨慕。
「在發呆?」
我聽到鑰匙叮叮噹噹的聲音,里沙穿著光看就覺得喘不過氣來的黑色套裝得意地向我展示她手上的便當。
沒看到便當還真的不覺得餓…
「妳知道那種感覺嗎?」我望著電視裡非洲草原,獅子正伏在地上悄悄逼近羚羊。「就是那種,想吐卻吐不出來只能乾嘔的感覺。」
里沙拿起手邊的枕頭往我的方向砸來。「少噁心了。」
「真的,我是說,有點倦怠感。」緊盯著螢幕,獅子張開嘴,咬住羚羊的脖子。「其實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世界上這麼多無聊的人,好煩,就像蚊子一樣在妳耳邊嗡嗡嗡叫個不停。」
里沙瞭然地笑了,然後像個可靠大姐姐般摸摸我的頭。「人嘛,總是這樣的啊!喜歡怨天尤人喜歡拿別人跟自己比較。」她站在我身前,好近,我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何必管別人怎麼看怎麼想,那也不過是些毫無意義的呻吟罷了。」
我抬頭望著站在面前的里沙,輕輕地開口。「我不過是個半調子啊!里沙…」
─才沒這回事。
里沙怒氣沖沖地將雜誌摔到垃圾桶裡。
「因為做不到,所以才這樣攻擊妳啊!」然後捉著我的肩前後搖晃。「如果被這樣苛刻的言語打倒就輸了,妳懂不懂?所以妳絕對不能被這種卑劣的手段給影響了,這只是忌妒,忌妒,忌妒而已啊!」
我被她搖到頭昏腦脹,卻又因為她過份認真的態度想笑。「懂了懂了,請,先放開我可以嗎?」
里沙趕緊鬆開捉著我肩膀的雙手。「啊!抱歉,總之就是如此啦!不必理會那些,王八蛋。」
我彷如劫後餘生般地默默吃著便當。
不知道是誰比較在意啊…
「明天還要上班,好煩。」里沙脫掉灰色西裝外套,攤在沙發上疲憊地說著。「今天公司新進的後輩,唉…怎麼說呢?是很上進但笨手笨腳的那種,想到以後要帶她就頭痛。」
我放下便當,繞到沙發後拿下里沙的眼鏡,輕柔地按壓著她的太陽穴。「這種人,挺有趣的不是嗎?」我的手指滑過她的耳際和鎖骨,輕輕解開白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我有沒有跟妳說過,套裝的線條,好嚴肅。我不喜歡。」
里沙含糊地應了聲,然後窘迫地乖乖低下頭吃飯。
「真的。」我回到電腦桌前,打開word。「我最討厭光看就麻煩的東西,妳知道的。」
里沙拿起外套和皮包。「那是因為…」我又聽到鑰匙清脆的撞擊聲,和門把被轉動著聲音。「妳悠閒的日子過太多。所以遇到麻煩,就想逃避。」
里沙離開了。
我疲倦地闔上眼,一室空盪,好像還能聞到里沙身上的香水味。
垃圾桶裡的雜誌封面,寫著,當紅作家高橋愛,不過是半調子?!
就像被獅子咬住脖子的羚羊一樣,喘不過氣。
空氣中夾雜著霉味和土味,是雨天。
我飛快地敲打著鍵盤,就像是迷宮實驗裡急於尋找出口的白鼠,想要把大腦的一切都傾倒出來。
倒出來然後呢?或許會好過點?
然後,然後我只知道,里沙就此從未在我面前穿過套裝。
我常會在半夜驚醒,然後看著米色天花板想,我在哪裡。
我,是,誰?
我疲倦地闔上眼,想起剛剛在夢裡好像聽到,有人對我說喜歡。
熟悉的,那溫和柔軟的嗓音,在耳邊,說著甜膩的情話。
我摀著耳朵,開始耳鳴,漸漸增強的嗡嗡聲蓋過記憶中的笑語。我被耳鳴吵得頭痛欲裂,卻鬆口氣。
我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打開床頭燈,吞了兩三顆藥丸才又安心地躺回柔軟的枕頭上去。然後,我又夢見她了。她哭著說喜歡,哭著說抱歉,哭著轉身離去。
隔天,我把家裡看得到的愛情小說,打包丟掉。
「妳知道嗎?」里沙望著空了三分之一的書櫃低聲嘆息,她用一種,近乎憐憫似的眼神望著我。「我以為妳總有一天會自己看清楚,沒想到,妳還是只會逃避。」
我不置可否地輕笑,把剛買回來的那箱歷史小說整齊地擺到書櫃上。「愛情可真是…」拿起箱底那本薄薄的清姬傳說,笑著塞到里沙手中。「這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
「請問…」我躺在柔軟的診療椅上,舒服地半瞇起眼望著眼前一臉認真的人。「妳最近耳鳴的症狀有改善嗎?」她拿著病歷表認真地翻閱著,看到她認真的側臉卻讓我忍不住想笑。「這個嘛!好像更嚴重了。」
聽到我輕鬆的語氣,她卻不悅地闔上病歷表。「我沒有在跟妳開玩笑。」她哀傷地望著我,可是我,最討厭她眼中那抹同情。「妳知道妳自己的狀況嗎?」
「妳說藥量?」我輕柔地笑了,看見她眼中的擔憂,卻覺更難堪。「我一直都很清楚我自己的狀況啊!藤、本、醫、生。」
藤本強忍著怒氣,她用力地拉開辦公椅,我猜椅子摔在地上的聲音等下一定又會引起騷動。「別鬧了。我很擔心妳,妳知不知道?」藤本望著我的眼神忽然變得溫柔,讓我不自覺地撇過頭迴避。
「妳老是這樣什麼都不想看不想聽不想碰,妳想躲的是什麼?」藤本頹喪地走向我,伸手輕撫著我的臉龐,沉重地開口。「妳明明,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我…」
我輕覆上她撫著我臉頰的右手,苦澀地微笑。「美貴,除了妳,我想不到還有誰可以幫我。」我看著藤本過份溫柔的眼神,輕輕地開口。「除了曾經跟我交往過的妳,我想不到還有誰,會比妳更了解我。」
耳鳴。
我看到藤本形狀漂亮的紅唇開闔,我看到她的嘴型,卻甚麼都聽不到。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藤本捉著我的肩,神色嚴厲地,凝視著我。
她說,
─龜井繪里。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