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心懷古舊﹐一面猛啃管理大師彼得·杜拉克的自傳《旁觀者》﹐一面跟散文高手董橋步入他憶念故人的《從前》。
我很少同時閱讀兩本書﹐但杜拉克的大作實在不易一氣呵成地讀完﹐他細細敘述十多位親友的往事﹐竟同時勾勒出一幅幅二十世紀的壯觀圖景﹐從而提出了不少廿一世紀人類共同面對的問題﹐是以該書五百多頁的篇幅內頁頁有玄機﹐一面閱讀一面思索確令人透不過氣來﹐這樣子的大書﹐讀得興奮﹐也讀得吃力。幸好我遇到董橋的新作《從前》﹐瑣碎的憶舊文字﹐詩意盎然的感性筆調﹐兼具小說的動人韻味﹐篇幅都在二三千字之間﹐讀得舒服﹐更重要的是﹐這本書可以隨時拿起﹐隨時放下﹐正適合我在杜拉克的龐大敘述中稍稍休息﹐讓大腦得到這些上好文字的調養﹐像充滿電力一樣。近年董橋出書甚勤﹐十卷《英華沉浮錄》之外﹐又有《沒有童謠的年代》﹑《保住一髮青山》和《回家的感覺真好》三書﹐同時﹐不斷有出版社在舊作的基礎上為他推出選集﹐情形有點像偶像歌星不停推出的新曲加精選﹐董橋真像是出版界的偶像了。我們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出版全新著作﹐這本《從前》亦跟他昔日的寫法有點不同﹐既不講時事﹐也不談文化﹐一心懷舊卻真的寫出別具特色的文化風采來﹐在該書的<自序>裡﹐董橋說﹕“我順著營造小說的絲絲縷縷的敏感追尋走過的從前﹐煙柳拂岸﹐暮雲牽情﹐筆底斑駁的記憶和蒼茫的留戀﹐偶然竟滲出一點詩的消息。”在這樣子的自我介紹中﹐我讀到董橋對這路筆法的得意。雖然作者一往情深地追念故人往事﹐但我始終相信滲入了不少美化的成分﹐董橋的文字更勝從前﹐美得令人無話可說。三十篇文章三十組人物生動自然﹐都隱隱透露文化的氣息﹐民族的哀愁﹐這些人物不是會書畫就是能刻圖章﹐有些是外國的落難書生﹐有的是遲暮的美人或早夭的紅顏﹐像<舊日紅>裡的蕭姨﹐<玉玲瓏>裡的錢老先生﹐<師山廬>中的師山廬和倚紅﹐即使不致於苦大仇深﹐但多數命途多難﹐劫數重重﹐配合董橋閒閒淺淺的文字﹐娓娓道來﹐竟然甚有感觸﹐對這一系列隨時代而消逝的人物心生羨慕﹐那真是一個執著的年代﹐也是一個講究文化和體面的年代。花了幾個星期才讀完這本書﹐像是對那個年代的人和事依依不捨。
(2002年4月17日 澳門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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