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戲。寬寬窄窄的舞台，道盡塵世間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但在中國戲曲裡，一切都是開朗、豁達、強烈的；同時又是適度、協調、溫和的。它追求“中和之美”。老百姓一方面利用這種群眾性極大的藝術，表達自己的思想情感，是非愛憎。另一方面也通過這種娛樂性極強的藝術，調節自己的生活情緒，滿足相當多的下層民眾專制重壓下希求得到精神安慰和心理解脫的願望。我至今記得一九七八年出獄返京後，母親帶我到護國寺人民劇場觀看京劇《打漁殺家》，的情境和感受──那垂暮之年的落魄英雄在壓抑、忍讓中，不得不做絕地反抗的蒼涼故事，以及父女面對滔滔江水訣別的綿綿情誼，使我掩面而泣，叫我徹夜無眠。戲如人生！
（章詒和《一陣風，留下了千古絕唱》，牛津大學出版社，2005年1月）
《一陣風，留下了千古絕唱》寫京劇大師馬連良由風光一時，行俠仗義到被逼害至死，充滿辛酸，一入牛棚，一代大師自知氣數將盡，章詒和說：“把全副心力毫無顧忌地托在一樣東西上，這東西可以是物質的，可以是精神的，可以是感情的，也可以是藝術的。那種“托”是托以終身之托。而藝人就是把一生一世都托在“戲”裡。突然有人宣佈：你不在戲裡了──這無異於宣佈你不再屬於你自己了。”真是一針見血之論。
我是京劇的門外漢，但這本以京劇名人為主的故事書真令我徹夜難眠。人生如戲，入了戲，就很難擺脫既定的角色特點，只接受最威風的一刻，不一定受得起劇本的改動，時代的轉變。有些人沒有找到自己的角色定位，又可能一生都在摸索，在學習，在跑龍套，上不了大場面，當不起主角。戲如人生，大人物和小人物都有戲，演到某些時刻，看的人或演的人都會慨嘆：人生實難，這場戲，演得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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