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辭世已經過了十五個年頭,他認真養家的身影,憨厚的笑容,寡言和藹的印象;卻似他從不曾離開,每每恍惚憶起……兒時與他一起在海上活動的種種情境
,就會升起一種錯覺;他只是遠遊在外,隨時都可能回來!……
我的童年時光,除了學校,其餘幾乎就全在海上度過。父親常常帶著我,在海灘上尋找野生的貝類,他教我如何在沙灘上辨識;躲在沙裡的野生貝所留下的氣孔,
那很難,因為沙地上雜亂的氣孔很多,又很相似,總要不斷一個孔一個孔的挖掘,
才能慢慢去同取異,最後能一眼就正確認出貝穴。
父親不但抓螃蟹,撿蚵,挖野生貝;他還剪舊塑膠鰻網,撿拾打靶演習留下的舊彈殼,回家賣錢。
說到打靶演習,真的誇張到不行,子彈從飛機上掃射而下,感覺我們似乎才是目標似的,常常子彈就從耳邊呼嘯而過,偶而幾次近身到曾被打中斗笠;也曾在腳邊濺起一身沙,父親會教我仆倒躲避高空極速而下的子彈,儘管害怕,卻從未因此退縮躲在家裡。或許因為除了槍林彈雨中的海灘,有我們生活所需的豐富資源外,貧瘠的漁家,再無所繫吧?!
沙灘之間被水流切割出一條水溝,初期水流雖急,卻可冒險涉水而過,爸爸常把我舉在肩上,由我挑著籃子,由他與湍急及胸的急流搏鬥,我總是一手護著扁擔,一手緊緊抓著父親的衣領或頭髮,雖然雙腳被父親牢牢抓住,可是卻沒有一點安全感,直到抵達對岸,繃緊的神經才敢放鬆!
那條水溝是阻斷海灘的障礙,我們每天一定要經過它,才能去到想去的目的地,因此每天就有各種驚險畫面不斷上演,常常一個人怕無法在急流中走過,便三五個人擠在一起壯膽,可是只要有人滑了腳、或沒走好,就容易牽累到別人。就有一個青年和兩個女孩,活生生被急流帶走;奪去生命!……..在這片惡水之中!
父親在看到幾件不幸發生之後,做了他一生中唯一沒有母親參與的決定;當他買了幾根巨管胖竹,刨、烤、彎整,獨自建造了一艘竹筏,在水溝的兩岸定樁,拉起一條粗繩,渡人們過那條恐怖水溝,一個人只要付十元,就能安全到對岸工作。
那份工作為家裡帶來了首次穩定的收入,卻引人眼紅,不久就有人仿效加入載客搶生意,可是父親沉默老實的個性,為他留住大部分的乘客,只有一些不耐久等的人會去搭別人的舟筏。
看父親拉著繩子送了一批又一批的人過河,當時小小的心靈滿是驕傲,父親在心中的形象無限巨大,強壯的雙手肌肉緊實,是我見過最勇武的男人。那條水溝隨著雨季,水流越急,越沖越寬越深,繩子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加長加重;因為急流會把繩子帶到水面,偶而被經過的動力舟筏絞斷,所以爸爸就在繩子上加了許多石頭,利用石頭的重量使繩子在水裡保持固定位置。
我是在一次不知死活的情形下,才知道那條繩子………豈止一個重字所能形容!那時我才九歲左右吧……有次跟妹妹隨父親過河去找野生的蛤蠣,父親把我們留在河邊,自己去抓螃蟹去了,妹妹才過不久就吵著要回家,我被她鬧的也沒辦法工作,在等不到父親的情形下,便決定自己帶妹妹回家。
我把妹妹送上舟子,就學著父親的樣子,解開固定舟子的繩子,準備過河;只是繩子才解開,我就知道不妙了,因為那條看爸爸拉著輕鬆寫意的繩子………出乎我想像的重,又不敢放手,那時的念頭只怕丟了妹妹;其實是才解開繩子,我就被重重的拉下水了,下水後很奇妙的,我靜靜看著水中的世界,沒有一絲懼怕,也沒有吃到水,我彷彿變成了一條魚………..!
不知道過了多久,父親把我從水裡撈了出來,又泅著去追妹妹!當他把我們都送到對岸時,越想越氣,邊罵邊要打我,我還飛快的跑了起來躲他的棍子………
我還有往後的人生,其實一直是很幸運的,我大概是落水最多次的人了,可是總神奇的像沒事般……..在這裡我這樣的奇遇,也真可算是奇蹟了!
好想您!爸爸!在海上,在風中,您的身影無處不在,我仍舊可以感覺您肩膀的寬度……手掌的厚度;只是我還是好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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