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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应该在一个烟雨凄迷的日子里去看棠樾牌坊群,才配得起那段沉重的历史和徽州女人的泪。
去棠樾是在下午,早上大雾笼罩,改为先去歙县古城了。到棠樾时,大雾收起,阳光普照,四野清静,按“忠、孝、节、义、节、孝、忠”顺序排列的七个高大的牌坊,七个寂寂的影子,巍然屹立,逶迤而行,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家族的辉煌,以及辉煌背后的故事。
七座牌坊中,建于明朝的有三个:嘉靖和天启年间的“忠”、永乐年间的“孝”;建于清朝的有四个:乾隆年间的二“节”,嘉庆年间的“义”和“孝”,有皇帝老子点头允许的,也有中央拨款兴建,表彰的是鲍氏家族的慈孝、千里寻父、割骨疗亲、立节完孤、节尽三冬等故事,“三”代表“数”,非真的只是三也。高高的牌坊上刻着“圣旨”、“御制”、“恩荣”等字眼,以显荣耀,以示唯一。经过数百年的风雨洗刷,牌坊依然气势磅礴,傲然屹立,威仪不减,可惜我找不到一个可以拍下全景的制高点。电视里的镜头是从空中俯视的,令我叹服,使我着迷,才立下决心到此一游。以后俺有了钱就买两架飞机,一架观景,一架护航。
棠樾是山东鲍氏于南宋时期迁于此发展而成的古村落,徽派古建三绝的牌坊、祠堂、民居在此得到充分体现。古民居与别处大同小异,我被一个只会背书不会说笑的小导游牵着走,犹如蜻蜓点水,踏雪无痕,看完之后也忘记得一干二净。甩掉导游之后我再次游走于独一无二的男祠和女祠,印象深刻。
男祠、女祠同建于清嘉庆年间,前者略早。男祠、女祠乃相对应而言,旧社会中女人不参与宗族事务,不踏进祠堂半步,别处的宗祠实际上都是男祠;后者则专为表彰女性功德而建,因此称为女祠。男祠实为鲍氏支祠,名“敦本堂”,取“敦厚本份”之意;女祠名为“清懿堂”,取“清白,懿德美好”之意。“懿”字分拆而成“壹次心”,要求女人一生一世永远一条心。堂中高挂一牌匾,上书“贞孝两全”。在黟县西递敬爱堂,“忠廉、孝节”四字分别刻于左右墙壁,“忠、孝”没放同一边,以示忠孝不能两全。对男性的要求尚可如此,却要女性一生一世一次心,一辈子贞孝两全。
男祠、女祠的格局基本一样,一律的高堂明厅,粗梁大柱,雄伟壮阔,气势不凡,令人肃然起敬。有一点不同——高度,男祠略高于女祠,以示男尊女卑。还有一个区别,男祠坐北朝南,女祠相反,刚好与之错位相向。回来后,我对着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的照片,根据光影一一准确区分,那是一个清静的午后,日正西斜——强烈建议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参观男祠女祠,日斜照时在高梁大柱间制造出来的光影效果,是别处无可比拟的。
当时,游人稀少,鸦雀无声,我游荡于清懿堂的最后一开间,四周墙壁上,是鲍氏女子的故事,千里扶柩、舍身护婆、勤俭持家、未婚殉节,等等,图文并茂,贞孝两全。我非生于那个年代,但可以理解她们的行为。不同时期有不同的道理标准和价值观念,正是徽州女人的忍辱负重,才维持了家庭和家族的稳定,令徽州商人在外安心经商,赚了钱就回乡买田置屋,兴建祠堂,巩固和扩大宗族的影响,然后又依靠宗族的力量继续经商赚钱,如此循环不息。在徽州民居的清代摆设中,中堂条桌必放三样东西:钟、瓶、镜,东瓶西镜,以示男人在外“平”安,女人在家心平如“镜”,挂钟敲响,“钟声平静”。
扶着小梯,我登上厅后的高台,晃着两腿坐下;旁边,是几位鲍氏节妇的牌位,几百年前的一缕青魂。外面阳光普照,里面光影错落,牌位上“皓首完贞”的字眼,令我触目惊心。在理学大本营的徽州,作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正如对黄梅戏《徽州女人》的一句点评:传统社会并没有给女人家庭以外的位置,这是中国社会的真实。徽州民谣中唱:一世夫妻三年半,十年夫妻九年空,贞节牌坊,是徽州女人心中难以逾越的障碍。牌坊下的游客叹:“真是吃人的制度啊!”一生的孤苦凄酸寂寞与忍耐,换来一个无言的牌位,回头看人生如梦,梦醒不过一场空。
临走前,我像幽灵一般荡于牌坊群,和几个村中老妪同坐于官帽亭里,看着游客一拨拨走过。旷野中,牌坊下,青石路上,仿佛看见,徽州女人踏过的深深浅浅的足迹,和洒过的点点滴滴的清泪。
——棠樾牌坊群——
安徽徽州. 19.04.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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