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好友剛自國外返台度節,沒想到回國的第二天就在台北街頭的騎樓摔傷,腳指骨折,得休養數週,好不容易有的一段假期,就這麼泡湯,還得辛苦的往返醫院。而我最近則因阿奇理斯肌腱再次發炎,上下樓梯困難,又一次深深感受台灣街道和公眾設施的不友善。「台灣行路難,難於上青天」,我相信是任何一位肢體行動不便者,在台灣行路的感受。
我的阿奇理斯肌腱問題已經糾纏我數年,我在美國因此拿過一年的殘障停車證。此疾已經兩年沒有發作,大概前陣子因上課久站、加上帶狀皰疹的影響,宿疾竟在上週復發,每走一步都痛入骨髓。在強力消炎藥與針灸的雙管齊下之後,這兩天才好一些,可以拄著柺杖行走。
前天我去辦理汽車行照與駕照的地址變更,到了巍峨嶄新的縣府監理站,循著狹窄的殘障人士專用坡道,我來到電梯門口,正深自慶幸不必爬樓梯,沒想到順著指標一看,辦理行照在地下一樓,但電梯竟只從一樓往上行走,要到地下樓──我數了數,要爬二十五階的階梯。
這是什麼設施啊!都已經裝設電梯了,為何不能到地下一樓呢!我問接待人員,萬一有殘障人士來辦行照怎麼辦呢?他有點尷尬地笑說,那只好拜託別人下樓幫他辦了。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笑,好在我之前就怕監理站沒有電梯,把陳大牛一起拉了來,這下只能由陳大牛幫我下樓辦理變更。我的心情很差:如果有一天,我必須自己一人來辦理的時候怎麼辦呢?這還是一棟新的公家大樓,如果我必須去一個連電梯都沒有的地方洽公,我又該怎麼辦呢?當我的骨頭開始惡化,有一天完全不能行走,那個狹窄的坡道可不可以容納的下一部輪椅?搞不好我連坡道都上不了。
自從不良於行後,我對環境的觀察變得非常敏銳,這幾年的觀察,我覺得台灣的公共空間實在非常非常不體貼弱勢族群。
在我看來,整個空間是以「耳聰目明、身體健康、反應敏捷的青年男性」來規劃的。想來,這些空間的規劃者、設計者、施工者、承包者、預算編列者、發款者、驗收者都是這類人種吧!其既不考慮女性,也不考慮幼童,更不要提老化人口或肢體障礙人士。一條騎樓高低不平,過柔腸寸斷的馬路、搭呼嘯而過的公車,上上下下,快速到令人精神緊張欲崩潰。一般的公家空間規劃很糟,就連私人餐廳的洗手間,女廁總是間數過少、永遠大排長龍,廁所常沒有衛生紙,要進去還高出平地一兩個台階。喜好設置蹲式馬桶,我經常拄著柺杖,面對一排蹲式馬桶不知如何是好。即便有的廁所有坐式馬桶,牆上也常沒有扶手。到底是沒有受過傷、沒有疼痛過,不知道殘障的人要上廁所,沒有辦法用蹲的嗎?不知道上完廁所的殘障人士要起來,需要一個拉把嗎?還是其實知道,但覺得反正與自己無關,何必多花這樣一份心思和資源?上完廁所要洗手,我總看到媽媽們辛苦的抱起小朋友,以人就洗手台,讓小朋友可以洗手,每個小朋友十來公斤,媽媽們抱得氣喘吁吁又傷膝蓋、小朋友也洗不乾淨。難道在洗手台下面放一個可移動的小平台或小凳子,讓小朋友搆得著洗手台,這有多困難嗎?要花很多錢嗎?這麼簡單的事情,為什麼餐廳想不到?
我不知道我們的教育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有什麼比「人」更重要?人有很多種,任何一個空間,都應該盡可能讓各種不一樣的人方便使用。這不單是設計師的問題,整個環境對人的不夠尊重才是主因。
或許台灣向來太競爭,我們對弱勢的人,潛意識中存著的是一種可以將之淘汰的心理,最好這些人不要存在、縱使存在也最好不要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很少想過,要怎麼使和我們不一樣的人能更愉快更方便的出現在公共的場域中。我們因陋就簡的解決方式常常是:女生怕危險晚上不要亂跑,肢體殘障不方便你自己去買車,小孩子最好不要出門,要哺乳的婦女乖乖待在家即可,生了病最好自己去隔離。於是,我們便可以不努力去改善空間死角,不加強夜間照明,不增設讓輪椅可上下公車的升降梯設備,不必多隔出哺乳室育嬰室,把生病的人集中到療養院(像樂生)─眼不見心不煩,假裝不存在。
直到有一天,你自己生了小孩但也需要工作,你發現你原來也會老,會病,會追不上、爬不上公車,買不起輪椅,也買不起可以容納輪椅的休旅車,上廁所時既蹲不下去也爬起不來,你才會發現這個環境的惡劣,卻什麼也不能改變了。旁邊的人冷冷的看著你,一如你當年冷冷看著那個慢慢行走,奮力想擠上公車的老太太。
我的腳很痛,但我很感謝我在三十歲的年紀感受到六十歲人的痛苦,我和長輩出門,不必他們交代,一定會找尋有坐式馬桶的廁所,會訂一樓的餐廳,會打聽住宿的地點有無電梯,會在雨天路濕滑時、騎樓高低不平時不避諱的伸出手去攙扶對方,會每到一間新餐廳、就去反應可以在廁所的洗手台加一個小凳子或在馬桶旁加裝兩道扶手,我坐車看到有人不讓座,一定去糾正。我知道我很雞婆,但任何能增進友善空間的動作,我都會去做,希望看到這一篇札記的你,也願意稍微雞婆一些。
我相信,你的一個建議或一個動作,會得到很大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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