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新婚的朋友帶了妻子到家裡來坐坐,看著小兩口初到異鄉,忙著搬家和安頓,我想起了兩年前剛剛結婚的情景。
那年春天,無預警的決定和陳大牛結婚,一時間,滿地都是跌破的眼鏡,連我自己的算進去,沒有百副也有五十。由於暑假本來就排定了要教書,所以就在一邊結婚,一邊教書的蠟燭兩頭燒下,與SARS過了一個難忘的夏天。本以為回到美國以後,可以稍事休息,不料陳大牛突得一去波城進修的機會,嫁雞隨雞,我們只好在匆促的時間裡,收拾行李,先幫陳大牛搬家到波城,我再回北卡唸書。
那時嫁作新婦剛滿三月,還來不及有蜜月旅行(什麼蜜月?整個暑假都在教書,根本就是教書月!),就匆匆返美,由聖路易開車前往波士頓。一路載滿行李,橫度中西部不消說,大概因為整個暑假不在,車子欠缺保養,竟在半途中沒了冷氣。九月秋老虎,火熱的太陽直射下來,一部車子簡直成了烤爐。兩個人只好在半途買一水桶,內裝大包冰塊散熱,陳大牛一邊開車,我一邊擰毛巾給他冰敷。
好不容易到了波城,看到住的房子,我們才知道一個所謂物價貴的城市到底是怎麼個貴法:不到我北卡所住的房子的三分之一,竟要價一千美金一個月,而這還是我們能找到便宜的房子啊!
一搬進去,陳大牛忙著卸下行李,我負責清潔工作。木頭地板得跪著用毛巾抹,廚房爐台則需要去油垢的菜瓜布擦。到了浴室,我看到滿地磁磚,很直接的反應就是把一大桶肥皂水潑下去,打算用刷子大刷特刷。不料美國的浴室沒有排水孔,我的一桶水潑下去,立刻上演水淹浴室記,我只好用舊的大浴巾一遍一遍的把水吸起來。我還清楚的記得,我一邊跪著吸水,一邊忍不住掉眼淚,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哀怨的新娘子,沒有蜜月,有做不完的家事,念不完的書,考不完的試。心裡直嘀咕:如果還是女朋友,一定不必做這些事的,就因為成了太太,只好責無旁貸,真是太倒楣了,還是不結婚的好‧‧‧‧
不過,過了兩年的婚姻生活,我真的覺得,我嫁了一個很算有良心的人。當然男人的良心不一定持久,不過當下的有良心,還是值得稱頌。
最近的生活是這樣的:
我寫作到清晨,一人獨享大床睡覺,因為陳大牛說寫論文的人最大,因此在另一房間打地鋪睡。當我睡眼惺忪的在日正當中時起床時,他已經打好了一杯精力湯,烤好一片麵包。我迅速的吃完,回到電腦前開工,大牛開始做家事,替我打包行李。過兩小時我餓了,他出門去買飯回來餵食,然後我開工。傍晚我午睡,他去收洗好的衣服,拿去烘乾。我午覺起來,神遊物外,腦子想的都是論文,他帶我出去吃晚飯。晚飯回來,我繼續開工,他去摺衣服,到垃圾,以及打包。
我沒計算過有多久,不過大概從六月底迄今,都差不多是這樣。當我今天按下存檔的鍵,我才發現,如果不是他在照顧我,我大概已經不知道人在哪裡了。
結婚越久,越覺得夫妻之間的感情的特殊。這個人不是你的父母,卻可能是陪你走最久的人。夫妻間的付出,很難計較多少。剛結婚時,我覺得我為陳大牛付出的比較多,因為打從結婚後,他的溫柔心腸就轉移到唸書做研究去了,讓同樣也在唸書的我,很是感到婚前婚後的落差,深覺婚姻果然是造福男性的體制。不過漸漸的,我覺得他是用另一種方式在經營感情。雖然不浪漫,不過很結實,跟他的有機飲食一樣,是一種「有機」婚姻經營法。
陳大牛是那種會默默做事,不太招人注意,但是在細節讓人感動的人。比如,我寫的昏天黑地之時,某天突然發現,我的書架上中文書都不見了,原來他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把不用的書都打包好了。又比如,我要去寄包裹,才發現不知道家裡的地址的英文寫法,他突然拿出一疊已經翻譯好的英文地址,一張一張的黏在包裹上,我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去印的。我娘來美國看我,剛好陳大牛那時也在北卡,某日我娘大驚小怪的跑來跟我說,陳大牛在收衣服,然後在摺我的內衣褲。我說,從結婚以來就是這樣啊!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後來想想,在我母親那一輩的人眼中,丈夫在替妻子摺內褲,大概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以前看書裡寫的,說結髮夫妻最是恩深義長,不太能明白,且覺簡直不浪漫到了極點,一點都不像在寫愛情,倒像是在寫桃園三結義。
但是真的進入婚姻生活,才知道,恩和義雖然共苦,但卻比情和愛的同甘要來得久長。如果一對夫妻只有愛而沒有恩,在這種五光十色、幻化無常的世界,實在很難保證感情可以禁得起鍛鍊。
只剩一個月,陳大牛就要一人孤苦伶仃的在美國了。我回台灣,有父母的照顧,他無父無母,一人隻身在美,還要與論文奮戰,想到此,我就覺得自己很壞,到現在還念念不忘結婚時的辛苦!我希望在論文完成之後,還有一點時間補償他這幾個月來的辛勞,至少也要回復總舖師的身份一段時間,把大牛餵飽才好。
夫妻生活就是如此,用點滴心頭的恩與柴米油鹽式的愛,去白首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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