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如果有人說我會嫁給做事奇慢無比的陳大牛,那我一定覺得此人在開玩笑。怎麼可能嘛,都這麼多年的朋友了,要有什麼,早就有什麼了。
陳大牛和我在一九九六年夏天認識,當時我剛考上研究所,他則剛從研究所畢業,正準備去當兵。嚴格說起來,那並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們在一九九四年的某一天,曾經在某位老師的研究室裡見過一面。說來我們淵源甚深,他的研究所指導教授王老師,是我的恩師之一,我也曾經擔任過王老師的助理,奇怪的是,在九六年之前,我們不認識。我們之所以會認識的,是因為那年夏天我到學校去唸書,看到王老師的研究室亮著燈,心想找老師聊一聊,便敲了門,不料出來應門的不是老師,而是一個我沒見過的男生。一九九六年的大牛,是一個看起來白皙,文靜,又有點憂鬱的青年。我當時的學友想準備考台大法研所的基礎法學組,既然得知此男生剛從基法組畢業,我自然順便打聽一下基法組的種種。這個青年看來文靜,卻很熱心,開始介紹他自己並傳授法研所讀書之道,於是我們便認識了。此後在學校裡,總會不經意的遇見他,閒來也會談談所讀的書和一些人生的理想。他的朋友們告訴我,此人是個素食者,佛法家,非常之仙風道骨,非常之治學嚴謹。
當時的我剛進研究所,還在猶豫要不要考國家考試,心情常常煩的很。一日竟接到陳大牛的來信以及一束玫瑰,稱我為他心中百分之一百的女孩,信末卻說他即將要下部隊,恐怕我們沒有緣份,祝福我找到屬於我的百分之一百的好男孩云云(此封信留有底稿,可譽為他數年來寫給我的信中最佳的作品)。我初看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道此人因快當兵而情緒不穩,便也沒有十分在意。之後他在高雄旗山服役,假日時有空北上來看我,當兵的人總是滿腹苦水,我當時又在準備考試,兩人屢次一言不和、不歡而散。其實我當時當他是學長,學業、感情或壓力,總會問問他的看法,要說和他戀愛,實在殊難想像。他當時給我的感覺就是很超凡入聖的,根本就沒有性別。二十幾歲的我要的戀愛是水深火熱、浪漫綺情的啊!
研究所中,我開始執業,更忙了,他退伍,也忙著準備律師考試。大牛很聰明,一退伍就考上了,我在他考上的隔年,考上了公費留考,倒不是對學問有多大的熱誠,只是覺得很想去做些什麼別的事。我當時所愛非人,不知悔改的ㄍ一ㄥ著,做事累的半死,考上公費後又兼差教書,想多賺一些出國的費用。而他也開始準備公費考試,又是一舉中的,一邊申請學校,抽空還追了幾個女生,不過均屬無疾而終,不是人家愛他,他不愛人家,就是他愛人家,人家不要他。我們沒有斷過聯絡,友情時好時壞。他壓力大就覺得別人對他不夠好,我咧,就是被他嫌棄屬於對他不夠好的人之一,他埋怨起人來是很可怕的事,有如長江黃河,滔滔不絕。壓力小時,他便有空當我的心靈導師,打電話和我聊天或替我解惑。認識太多年,當然熟知彼此的習性,討論事情還是會一言不合便不相讓的爭執起來。他是那種自己覺得很好的東西,就一定要推薦給別人的人。比如某一個訊息,一本書,比如吃素。他可以一天forward七八封email給我,內容五花八門,有勸人不要食肉的,有叫人不要熬夜的,有吃某種東西會致癌的,有叫我捐款助人的,我稱之為information abuse。他對我的愛情觀很有意見,覺得我是個沒藥可救的浪漫主義者,明明是一堵牆,還死要去撞。而我對他的許多堅持也覺不可理解,和他說話時,他會去記得一些芝麻綠豆大的陳年小事,然後拿來和我討論,而我這個大而化之的人,壓根就不復記憶我曾講過這話,幹過這事。總之我們循著類似的軌跡,先後到了美國。我的苦戀在出國一年後,終於到了黃河死了心,確定牆果然是牆,撞的很痛,決定放手;而陳大牛在美國則是連大陸妹都追了,還是落了個沒有結果。
維持著朋友的關係,我們又一前一後的進了博士班就讀。大牛很不容易,在美國的第一年,遭遇父親猝然過世的打擊,還是強打精神,把碩士班唸完,且申請到博士班。我的博士班,也念到了第二年,考過了資格考。兩年裡,我們都經歷過情傷,異鄉求學、自立更生,很多話可以講,打著打著電話,在二00二年的深秋,我們在台北又見面了。
說來已經有兩年沒見,但是因為一天到晚打電話,卻並沒有覺得有這麼久沒見了。然後,他又來老話重提,問我願不願意試一試成為情人。我當時剛結束一段感情,因結束的非常突然,驚嚇之餘使我對愛情幾乎失去信心。但他不push我,誠懇的態度使我重新思索著這件事情的意義。我保留著答案,想給彼此多一點的時間。
又一前一後的回到美國,我外出旅行了二十幾天,這真是關鍵時期。我發現在旅行中,常常會想到大牛,打電話給他,他也總是守候著,不和他講到話,我整天都不太安心。回到學校,他竟坐了飛機來看我,去機場接他,遠遠的看到他立在terminal外,我的心裡充滿了喜悅。早上起床,他把早餐做好,我把睡袋和床鋪收拾好,有一種寧靜而甜蜜的感覺。觀念不同還是爭執不誤,但是我們居然可以妥協了。然後,這個男子居然就向我求婚了,而我,居然就答應了。要說因為異鄉寂寞,並不是的,異鄉的求學生涯其實緊張極了,不太有時間去寂寞的。說沒有其他對象,並不是的,我畢業後海闊天空,哪裡不能去?他申請到了去哈佛作研究的許可,波士頓才女如雲,何愁沒有對象?我想,是緣分吧!我們有成為朋友的緣,結為夫妻的份。經過了許多事,許多時間,看過了許多人,我們和七年前的想法不一樣了(縱使他堅持他七年前就喜歡我,我還是覺得,現在他向我求婚的感情與七年前激情式的感情是不相同的)。快七年了,這個男子看過我成功的欣喜,也看過我因沮喪的心傷,元氣飽滿的我和疾病纏身的我,他都知道也接受,我的開懷大笑和哭哭啼啼對他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他自己由從前那個憂鬱的男生,慢慢蛻變為成熟、懂得反省,在自信裡穩穩前進的男人。我們大概很難,再去遇到一個看著彼此成長的人了。而一個能夠懂得自己是如何成長的人,是多麼值得珍惜!
於是,我們計畫在今年夏天結婚,離我們認識剛好七年整。至此,我不得不相信緣份這件事,實在是註定好的。當年他信裡所講的,我的百分之一百的男孩,竟是他自己,這恐怕也是他所始料未及的。這樣的戀愛過程,聽起來好像不太浪漫,但是卻很紮實,有一種吃五穀雜糧麵包的感覺(慢慢被大牛影響,我也開始注意起飲食來),入口時覺得粗硬,但是慢慢咀嚼,卻有一種淡淡的甘芳。感謝緣分讓我們沒有因為時間而錯過, 衷心祈禱這會是我們兩個人一生最明智的一個決定。我們,會努力幸福的。
(寫於2002年夏天婚禮前)
後記:陳大牛常說,沒有百分之一百的伴侶,只有百分之一百match的伴侶,我想也是如此,結婚後還有很多很多需要磨合和妥協的地方。婚姻是在世的修行,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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