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形瘦小、短髮、臉上膚色斑駁的歐巴桑,遲緩顛簸的走進來,剛好我在用電話談公事。
歐巴桑她的眼睛,要好用力好用力才撐得開吧,所以只能抬起頭,以瞇瞇眼看著我。
歐巴桑的雙腿,大概無法久站,所以,她看我在忙,就自己搬了一張椅子,在我的面前坐著等我。
雖然她是這麼乖巧,但奇怪的是,看著她不請自來,看著她不請自坐,我心中就有無名火。
掛下電話,我客套的問她有什麼事。
她把一堆文件拿給我,說要辦理急難救助,請廟裏補助她金錢。不曉得為什麼,她的聲音,也讓我心中無名火燒得更旺。當然,專業廟婆不能用情緒處理公事,一定要忍耐、和善。
我看也不看,就把文件還給她,告訴她,我們這裏的急難救助,不是這樣辦理的,必需要向市政府申請,市府行公文來後,我們才能發放善款。
至於市府公文如何申請,她要去區公所,請區公所行文到市政府去。
她問我,為什麼不看她的文件。
我說,我看也沒用,因為這裏的程序不是這樣。要有市府公文才行。請妳到區公所去,叫幹事幫你忙。
於是,她離去。
為什麼要有市府公文呢?
因為廟裏為了要回饋社會,將部分收入拿來辦理急難救助,可是,錢要花在刀口上,不是來申請就有,正確的急難救助,應該要有專業社工至申請者家中評量,看是否他們真的需要社會救助。
我一個在當記者的朋友告訴我,他們報社要求,如果有人需要報上刊登急難救助的新聞,記者一定要到現場查證,因為,一登報,就是大量資源湧入,這種事,非同小可。
他有幾次很不好的親身經驗。
一次是,有人說某某人很可憐,需要急難救助,他到了現場,差點傻眼,因為,那個需要急難救助的人,家中,有兩輛賓士。
還有一次,他發現某個五、六十歲的歐吉桑,家裏沒水沒電,老婆中風、小兒子智障,只靠他打零工賺錢,他覺得可憐,想幫他寫急難救助,向鄉公所的人詢問歐吉桑的狀況,鄉公所的人頻頻搖頭,拼命阻止他。
「你們怎麼這麼狠心?」記者生氣的問。
「因為他申請來的急難救助經費,當讓大兒子和二兒子拿去打賭博電玩了!」鄉公所的人也很難過,他們說,這個歐吉桑的兩個兒子好手好腳,卻不務正業、游手好閒,不賺錢回家,還向家裏要錢,歐吉桑幾次去向當地廟宇申請急難救助,不是拿來養家,而是讓兒子拿去打電玩,這樣,你還要幫他嗎?
記者張口結舌,只能嘆息。
更誇張的是,有次,真的有人需要幫忙,經過多方求證,他終於提筆寫新聞,雖然只在報上短短幾行,效果卻無限大,善款湧入那人家中,解決了他們的緊急需求,且還有剩款。
結果,那戶人家,竟將多餘的善款,拿來開電動遊藝店。當地民眾看在眼裏,痛在心裏。
所以,為了讓每筆善款,都能幫助到真正需要幫助的人,而我們又人手不足,無法派專員實地考察,便委託市政府,以其專業社工經驗,幫我們把關,因此,一般民眾是無法直接向我們廟裏申請急難救助的,一定要透過公文流程,由市府審核通過後,發公文給我們,我們才能把錢發出去。
沒幾天,這個歐巴桑又來了。
這次,她又主動的坐在我的面前,又把所有的文件丟在我桌上,說她去向區公所申請了證明文件。
其實,真的什麼文件都不需要給我,只要一張公文就好了。
我看她那麼多文件,就知道,她根本搞不清楚我在說什麼。
我嘆了一口氣,翻箱倒櫃找出急難救助申請辦法和表格,共三張,我印給她,並將她所有的資料還給她,說,那些文件我都不需要,妳只要給我市府的公文就好,這三張表格,和妳手上所有的資料,請你拿去給區公所的人,讓他們看,他們就會知道怎麼幫你辦理申請了。
歐巴桑很生氣,說,上次我不是這麼說的,「妳上次明明就說去區公所拿證明就好!根本沒說要公文!」
「妳給不給補助一句話,不要刁難我,上次被你氣的,我又去住院住了一個星期,還想自殺,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歐巴桑開始滔滔不絕的描述她有多可憐,有多沒尊嚴,她要去自殺等等等等的話,然後不斷強調,是我亂講,我刁難她,不給錢就直接說,她可以馬上走。
廟婆大動肝火,(別看我長的像妙齡少女,就以為我好欺負,很多人都領教過我的脾氣,我做事、做人講一個理字,可不能隨便讓人無理欺負的)放大嗓門,開始質問她「妳要不要聽我講?」「不聽,請你走人!」
歐巴桑硬骨子的說「不聽,不給就算了!」
別以為她走了,她是站起來沒錯,不過,又開始重複她的病情、她的可憐、她想自殺,她沒聽錯,叫我要給不給直接講等等的話語。
我很不耐煩,「歐巴桑,要不要給錢不是我決定的,你跟我講再多也沒有用,公所聽不懂你在講什麼,你拿我這三張去,他們就會了解,叫他們幫你辦理就可以了」
歐巴桑更生氣了,「什麼叫做說再多也沒有用?不給錢就算了,我回去!可能又要再住院了,說不定又想自殺!」
唉,我在心裏嘆口氣。歐巴桑啊、歐巴桑,你真的以為我吃你這一套嗎?
我大聲的說「那你這三張要不要拿走?」
歐巴桑轉過身來,搶走那三張文件,快速的走出去。
她咬牙切齒的吼著「哼!我就去辦看看,看你說的是不是實話!」
兇悍的廟婆我,完全被這句話震懾住。
我罵她「瘋子」,可是,我想她大概沒聽到,因此我己經說不出話來。
而她步履穩健快速,己經不見蹤影。和她剛走進來時沉重的腳步和虛弱的語氣,有天壤之別。
然後,廟婆,眼淚不聽話的滴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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